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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罪惡

艾蓮娜?馬歇爾太太是海盜旗旅館中最令人矚目的客人。在眾多仰慕者中,她很快和英俊的帕特裏克?雷德芬如膠似漆。雷德芬太太為此傷心憤怒,馬歇爾先生卻不動聲色。好戲剛剛開幕,艾蓮娜卻失蹤了,直到人們發現她美麗的軀體被遺棄在已經沒有陽光的海灘上,脖子上留下了可怕的手印……

壹七八二年,羅傑·昂姆林船長在萊德卡比灣外的小島上給自己建房的時候,大家都覺得這人真怪。像他這樣身家富有的人,應該住壹幢高雅堅固的豪華大宅,周邊綠草茵茵——似乎還應該配上流水潺潺的小溪和廣袤無邊的牧場。

 可是昂姆林船長心中最愛的是大海,所以他把自己的房子建在壹個海角上——當然,它必須建得非常堅固,因為這裏有海風吹襲,海鷗翺翔,每次潮水上漲,這裏就會和陸地隔開。

 他沒有娶妻,大海就是他的妻子,壹開始就是,到了最後還是。他死之後,這所房子和小島歸了他壹個遠親。這位先生和他的後代很少想到這份遺產,他們自己的地越來越少,他們的後裔也越來越窮。

 轉眼到了壹九二二年,去海邊度假開始風行壹時,人們也開始覺得從狄文到康威爾壹帶的海邊在夏天其實並不那麽炎熱。亞瑟·昂姆林發現自己那棟喬治王朝風格的房子大而無當,而且很不好賣,可是當年以航海為生的羅傑船長遺贈下來的那塊小產業卻挺賺錢的。

 於是,他改建了那棟堅固的房子,添加了壹些設施,又在小島與陸地間修了條水泥堤道;島上鋪建了四通八達的小路和棧道,開辟了兩個網球場,還有大露臺,露臺下去就是壹個小海灣,小灣裏漂著小筏子,並設了跳水臺。壹切就緒之後,海盜旗旅館在萊德卡比灣的海盜島上隆重登場。從六月到九月(再加上復活節前後的短短假期),海盜旗旅館壹直住客常滿,連閣樓都住上了人。壹九三四年,海盜旗旅館又進行了壹次擴建和裝修,增加了雞尾酒吧,加蓋了更大的餐廳和幾間浴室,房費也隨之上漲。

 人們口口相傳:“去過萊德卡比灣嗎?那裏有個海盜旗旅館特別好。就在壹個小島上,環境很舒服,沒有壹日遊的觀光客和吵吵鬧鬧的遊覽車。那裏的飯菜也不錯,真該去玩玩。”這種口碑還真招來了不少客人。

 現在海盜旗旅館裏住進了壹個很重要的人物(至少他自己認為如此),赫爾克裏·波洛。他壹身醒目的白西裝,巴拿馬草帽壹直壓低到眼睛上,留著兩撇精心修理過的髭須。他倚靠在款式新穎的海灘椅上,觀望著周圍海濱浴場的情景。旅館的階梯可以直接通到海灘,海面上漂著浮筒、帆布橡皮艇、各種球和橡皮玩具,還可以看到壹條長長的跳板,距岸邊或遠或近地搭建了三座水上浮臺。

 那些在海邊休閑的客人,有些在水裏暢遊,有些伸展四肢躺在沙灘上曬太陽,還有些在仔細地塗著防曬油。

 大露臺俯瞰著海灘,不打算下水的客人閑坐在那裏,有壹搭無壹搭地聊著天。他們隨意談論著天氣、眼前的海景、早報上的新聞,以及其他想得起來的話題。

 在波洛左邊,有人壹直在滔滔不絕地說話,聲音既呆板又無趣,那是加德納太太。她嘴裏忙著說話,手裏也不閑著,不停地編織著毛線。旁邊是她的丈夫奧德爾·加德納,躺在帆布椅上,帽子扣在臉上,偶爾蹦出幾個字,應付壹下妻子。

 波洛的右邊坐著布魯斯特小姐,她看起來像個運動健將,頭發花白,壹張臉飽經風霜卻很可愛,發表意見的時候則不太客氣。她對加德納太太說話的方式,聽起來就像牧羊犬用短促的吼聲打斷了壹只德國小狗不停的吠聲。加德納太太正在說:“所以我就對加德納先生解釋,說我為什麽要這樣。我和他說,四處觀光當然很好,我也願意細細觀賞某個地方。可是,不管怎麽說,我們在英國各地都遊覽過了,我現在只想去壹個安靜的海邊,輕輕松松地待著。我是這樣說的吧,是不是?奧德爾?輕輕松松地待著。我就是這麽說的,對不對,奧德爾?我覺得我要的就是輕輕松松地待著。我是不是這麽說的,奧德爾?”

 加德納先生在他帽子底下嘟囔了壹聲:“是的,親愛的。”

 加德納太太再接再厲。“所以,我在庫克旅行社跟凱爾索先生提起此事——我們的旅程都是這位先生替我們安排,他在各個方面都給我們幫了大忙,要是沒有他,真不知道我們該怎麽安排這些旅遊的事務!——呃,我剛才說到,我跟凱爾索先生說了我的想法,他就向我們推薦這個地方,說沒有哪兒比這個地方更符合我們的需求了。他告訴我說,這地方風景如畫,遠離人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非常舒服,而且非常獨特。呃,加德納先生當然也要發表意見的,他的關註點是這裏的衛生設施怎麽樣,那是因為——說出來妳可能都不信,波洛先生,加德納先生有個妹妹曾經住過壹家酒店,人家告訴她說那是個很高級的地方,在壹個禁獵區沼澤地的中心地帶。妳信不信,那裏居然只在露天搭了間小棚子當廁所!就是那種挖個坑、撒點土就成的廁所。所以加德納先生當然會對這些與世隔絕的地方產生懷疑了,我說得是不是,奧德爾?”

 “啊?是的,親愛的。”加德納先生說。

 “可是凱爾索先生馬上向我們保證,讓我們只管放心。他說,這裏的衛生設施絕對是最新款,飯菜水平也是壹流。他說得壹點兒不錯。我最喜歡的就是,這裏給人壹種‘親近感’,妳知道我什麽意思吧。在這種小地方,我們很容易就能聚在壹起聊聊天,大家彼此都很熟。

 “要是說英國人也有什麽小毛病的話,那就是他們在與妳熟悉起來之前,總喜歡和妳拉開點兒距離,壹定要先與妳冷冷淡淡地交往壹兩年,之後才開始友好起來,而且比誰都要友好。凱爾索先生說這裏有很多不同凡響的人士,我覺得他說得對。比方說波洛先生妳啦,還有達恩利小姐。哦,我知道妳是什麽人之後,高興壞了,妳說是不是,奧德爾?”

 “是的,親愛的。”

 “哈!”布魯斯特小姐實在憋不住了,插嘴說,“可真是大驚喜啊,波洛先生?”

 赫爾克裏·波洛擡擡手表示異議,這只不過是出於禮貌,完全不影響加德納太太繼續旁若無人地叨叨下去。

 “妳知道吧,波洛先生,我從科妮麗亞·羅布森那裏聽說過很多關於妳的事,她是……加德納先生和我五月份在巴頓霍夫遇到她,當然科妮麗亞把埃及那個案子的事情全都跟我們講了,就是琳內特·裏奇衛被謀殺的案子。她說妳太偉大了。我壹直就巴望著見到妳,是不是,奧德爾?”

 “是的,親愛的。”

 “我也巴望著能見到達恩利小姐。我喜歡在羅斯蒙德店裏買東西,毫無疑問,她就是羅斯蒙德的老板,是不是?我覺得她真會穿衣服,搭配得多好,顯得身材特別好。我昨天晚上穿的那套衣服就是在她家店裏買的。我覺得,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她都是個可愛的女人。”

 坐在布魯斯特小姐另壹邊的巴裏少校壹直肆無忌憚地盯著那些泳裝美女,這時他咕噥了壹聲說:“看起來倒是個高雅的女人。”

 加德納太太壹邊忙著穿梭手中的毛線針,壹邊繼續喋喋不休。“說句實話,波洛先生,見到妳在這裏還真讓我產生了某種想法——不是說見到妳不激動,因為我的確很激動,加德納先生是知道的——可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妳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呃,怕是有職業上的原因,妳明白我的意思吧?哎呀,我這個人就是過於敏感,加德納先生會告訴妳我有多麽敏感,如果被牽扯到什麽罪案裏去,我可受不了。妳知道——”

 加德納先生清了壹下嗓子,說道:“妳知道,波洛先生,加德納太太是很敏感的。”

 赫爾克裏·波洛把手在空中壹揮。“那妳就放寬心吧,夫人,我到此地的目的和妳們的目的完全壹樣——來放松放松,度個假。我壓根兒就沒想過破案的事情。”

 布魯斯特小姐又硬邦邦地插進壹句:“在海盜島上可沒有屍體。”

 赫爾克裏·波洛說:“啊,這倒不見得。”他指指下面的海灘說,“看看他們,成排地躺在那裏,看上去像什麽呢?像男人和女人嗎?他們看起來完全沒有個性,只不過是壹些——人體而已!”

 巴裏少校語帶欣賞地說:“看起來還不錯,有些妞兒還挺漂亮呢,不過有些偏瘦。”

 波洛大聲說:“是不錯,可那有什麽意思?還有什麽神秘性可言?對我來說,我年紀大了,受的是老式教育。我年輕的時候,能看到女人的足踝,瞥到壹眼有花邊的襯裙,就很不錯了,可那是多麽誘人啊!小腿柔和的曲線——膝蓋——吊襪帶——”

 “真淘氣,真淘氣!”巴裏少校啞著嗓子說。

 “現在我們穿的衣服——要樸素實用得多。”布魯斯特小姐說。

 “哎,不錯,波洛先生,”加德納太太說,“在我看來,妳知道的,現在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生活方式要自然而健康得多。他們在壹起也是很隨心所欲的,他們——呃,他們——”加德納太太臉微微壹紅,因為她是個很正派的女士,“他們覺得這很正常,沒什麽大不了的,妳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當然明白,”波洛說,“不過這實在不怎麽樣。”

 “不怎麽樣?”加德納太太詫異地問道。

 “哪裏還有什麽浪漫情調——也失去了那種神秘意味!所有事情都那麽按部就班,沒有新意!”他朝底下那壹排排躺著的人體揮了揮手,“這讓我想起了巴黎的停屍間,太像了。”

 “波洛先生!”加德納太太很氣憤。

 “人的身體——這麽擺成壹排排的——就像屠夫砧板上的肉!”

 “可是波洛先生,妳這麽說太聳人聽聞了吧?”

 赫爾克裏·波洛承認:“可能吧,是有點兒過分。”

 “不管怎麽說,”加德納太太編織得越發起勁,“有壹點我跟妳看法壹致。像這麽躺在陽光下的女孩子,手上和腿上都會長出毛來的。我就跟艾琳這麽說過——她是我女兒,波洛先生——我說,艾琳呀,要是像那樣躺在太陽底下曬著的話,妳全身都會長毛的。妳的手上會長毛,妳的腿上會長毛,妳的胸脯上也會長毛,那妳成什麽樣子了?我就是這樣跟她說的,是不是,奧德爾?”

 “是的,親愛的。”加德納先生說。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大概心裏都在揣摩著如果艾琳渾身上下都長毛會是什麽樣子。加德納太太把她的編織物卷起來,說道:“現在我想——”

 “怎麽,親愛的?”加德納先生說。他費勁地由躺椅上站起身,接過加德納太太的編織物和書本,接著問了壹句,“要不要和我們壹起去喝壹杯?布魯斯特小姐?”

 “現在不了,謝謝。”

 加德納夫婦向旅館走去。布魯斯特小姐說:“美國丈夫還真是不錯。”

 斯蒂芬·蘭恩牧師在加德納太太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來。蘭恩先生五十多歲,高高大大,精力充沛,臉曬得黑黑的,身穿深灰色的法蘭絨長褲,壹派度假風度,頗為引人側目。他熱情洋溢地說:“真是個絕妙的好地方,我從萊德卡比灣壹直溜達到哈福德,從懸崖上走回來的。”

 “今天散步可夠熱的。”巴裏少校說。他從來不散步。

 “很好的運動方式。”布魯斯特小姐說,“我今天還沒劃船呢。再沒有比劃船更能鍛煉腹部肌肉的運動了。”赫爾克裏·波洛不禁懊惱地瞧了瞧自己肚子上的贅肉。布魯斯特小姐註意到他的眼神,好心好意地說:“波洛先生,要是妳每天劃壹趟船,肚子很快就會消下去的。”

 “謝謝妳,小姐,我不喜歡船。”

 “妳是說小船?”

 “大大小小的船都壹樣!”他閉上眼睛,哆嗦了壹下,“在海上搖搖晃晃的,實在難受。”

 “老天保佑,今天海上風平浪靜,像個池塘似的。”

 波洛不容置疑地回答道:“天底下哪裏有真正風平浪靜的海洋?總會有浪,總是會有浪的。”

 “要是妳問我的意見,”巴裏少校說,“暈船的人十有八九是由於心理作用。”

 “這話,”那個牧師略帶笑意地說,“是慣常跑海的人說的——是吧,少校?”

 “我只暈過壹次船——還是在橫渡英法海峽的時候。置之不理,那就是我的對策。”

 “暈船這事兒確實奇怪。”布魯斯特小姐若有所思地說,“為什麽有的人會暈,有的人不會呢?這多不公平啊,而且這和壹個人平時的健康狀況又壹點關系都沒有,有些病人反倒不暈船。有人告訴我說,這事兒跟壹個人的脊椎有關。同樣的情形還有恐高癥。我在這方面就不怎麽樣,不過雷德芬太太恐高比我還厲害。前幾天,在到哈福德去的那條崖頂小路上,她頭暈目眩得壹塌糊塗,緊緊抓著我不放。她告訴我說,有壹回,她從米蘭天主教堂外面的階梯上往下走時,走到壹半就不行了,搞得進退兩難。當初往上爬時根本沒想到這回事,下來的時候可把她搞慘了。”

 “那她最好別去走精靈灣那邊的階梯,那可陡得很。”蘭恩說。

 布魯斯特小姐做了個鬼臉。“我自己都不敢去,那比較適合年輕人。考恩家那幾個男孩子,還有馬斯特曼家的孩子,他們樂此不疲地跑上跑下,開心得不得了。”

 蘭恩說:“雷德芬太太過來了,她剛遊過泳。”

 布魯斯特小姐說:“波洛先生應該會欣賞她的,她也不喜歡曬太陽。”

 年輕的雷德芬太太摘下橡皮泳帽,把頭發抖散。她壹頭淺金色的頭發,膚色蒼白,與發色倒是很般配,腿和胳膊也都很白皙。巴裏少校幹笑了壹聲道:“跟那些人比起來,她像是有點兒沒烤熟,對不對?”

 克莉絲汀·雷德芬披著長長的浴袍,從海灘拾階而上,朝他們這邊走來。她面容端莊,卻有點淒美的感覺,手腳都很纖細。她向他們笑笑,在他們旁邊坐下,把身上的浴袍裹得更緊了些。布魯斯特小姐說:“妳很得波洛先生的贊賞呢。他不喜歡那些曬日光浴的人,說他們就像是屠夫砧板上的肉,或是那壹類的什麽。”

 克莉絲汀·雷德芬卻露出懊惱的笑容。“我倒真希望能曬日光浴,可是我的皮膚不會曬成棕色,只會曬得發紅,然後整個手臂上都會曬出可怕的疹子。”

 “總比加德納太太的艾琳手臂上曬出毛毛好些。”布魯斯特小姐說。她看到克莉絲汀詢問的眼光,就繼續說:“加德納太太今天上午壹直精神抖擻,那張嘴簡直就沒消停過。‘是不是呀?奧德爾?’‘是的,親愛的。’”她停了壹下,接著說道,“不過,波洛先生,我倒希望妳小小地戲弄她壹下,幹嗎不呢?妳幹嗎不告訴她說,妳是特意來此調查壹件可怕的謀殺案,那個兇手是個變態殺人狂,已經確認正在這個旅館裏住著?”

 赫爾克裏·波洛嘆口氣,他說:“恐怕她真會相信我的話。”

 巴裏少校咯咯壹笑:“她肯定相信。”

 艾米麗·布魯斯特說:“不會吧,即使像加德納太太那樣的人,我也不認為她會相信在這麽壹個地方會出現謀殺案。這裏就不是那種會出現屍體的地方。”

 赫爾克裏·波洛在椅子上動動身體,反對道:“為什麽不會,小姐?為什麽在海盜島這塊地方就不會出現妳所謂的‘屍體’呢?”

 布魯斯特小姐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覺得有些地方就是比其他地方更不可能發生謀殺案,這種地方就不是那種會……”她說不下去,好像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這裏很有浪漫情調。”赫爾克裏·波洛表示同意,“這裏很寧靜,陽光燦爛,海水湛藍。可是妳忘了,布魯斯特小姐,在太陽底下,到處都有邪惡的事。”

 那位牧師在椅子上動了壹下,向前欠了欠身,藍色的眼睛饒有興趣地閃閃發亮。布魯斯特小姐聳了下肩膀。“哦!我當然明白這壹點,可是無論怎樣——”

 “可是無論怎樣,妳還是覺得這兒不像是個會發生罪案的地方?妳忘了壹件事,小姐。”

 “妳說的是人性吧,我想?”

 “是有人性的因素,總是離不開人性的因素。不過我要說的並非人性。我要向妳指出的是,到這裏來的每壹個人都是來度假的。”

 艾米麗·布魯斯特驚愕地看著他。“那我就不懂了。”

 赫爾克裏·波洛慈祥地對她笑了笑,做了個強調的手勢。“這樣說吧,假設妳有個敵人,要是妳到他的住處,他的辦公室,或是在街上找他——妳總得有個理由吧?總得說清楚自己打算幹什麽吧?可是在海邊,就不必費這種事。妳來到萊德卡比灣,為什麽呢?那還用說嗎,現在是八月份——八月份大家都要去海邊,去度假。所以妳看,妳在這裏,蘭恩先生在這裏,巴裏少校在這裏,雷德芬太太和她先生在這裏,全都是很自然的事,因為英國人在八月份到海濱來,已經是蔚然成風,司空見慣了。”

 “嗯,”布魯斯特小姐承認,“這想法的確很精辟。可是加德納夫婦呢?他們可是美國人呀。”

 波洛微微壹笑。“即使加德納太太,就像她告訴我們的那樣,也覺得需要找個地方放松放松。而且,既然是在英國‘遊玩’,她總得在海濱過壹兩夜吧——哪怕別無他意,只是為了表明自己是個很有檔次的觀光客。她很喜歡觀察別人。”

 雷德芬太太小聲說:“我想,妳也喜歡觀察別人吧。”

 “夫人,坦白地說,我的確如此。”

 她若有所思地說:“妳看到了——不少東西。”

 大家沈默了壹陣,斯蒂芬·蘭恩清了下嗓子,有點不大自在地說:“波洛先生,我覺得妳剛才說的那些話很有意思。妳說太陽底下到處都有邪惡的事發生,聽起來像是引用了《傳道書》上的話。”他停頓壹下,然後引了那幾句話說,“‘是的,人之子的心裏,也充滿了邪惡,只要活著,他們的心裏就充滿了瘋狂。’”他的臉上煥發著近乎狂熱的光彩,“我很高興聽妳這麽說。現在沒人相信有邪惡之事,充其量也只把它當作善的壹個反義詞而已。大家都說,罪惡是壹些沒腦子的人做出來的——那是些未開化的人,這些人更值得同情,而不應該壹味責備。可是,波洛先生,邪惡是真實的!確有其事!我相信有惡,正如同我相信有善壹般!那的確存在!強而有力!橫行世界!”他停了下來,急促地喘息著,用手帕擦了擦前額,突然滿臉歉意,“對不起,我扯遠了。”

 波洛冷靜地說:“我明白妳的意思,在某種程度上,我也同意妳的意見,邪惡的確橫行於世,人們能夠認識到這壹點。”

 巴裏少校清了清嗓子。“說到這種事,當年在印度的時候——”

 巴裏少校在海盜旗旅館已經住了很長時間,以至於身邊每個人對他都有提防之心,對他動輒就開始滔滔不絕述說當年在印度的故事這壹習慣,大家都隨時準備打斷他。此刻,布魯斯特小姐和雷德芬太太就忽然同時開口說起話來。

 “那邊是妳先生遊過來了吧,雷德芬太太?他遊起來真有力,實在是個遊泳好手。”

 雷德芬太太則叫道:“快看!那條小船好可愛啊,張著紅帆,是布拉特先生的船吧?對不對?”壹條張著紅帆的船正橫過海灣的盡頭。

 巴裏少校咕嚕道:“想入非非,用紅色船帆。”不過他重溫當年故事的企圖就此被打入冷宮。

 赫爾克裏·波洛帶著欣賞的表情看著剛剛從水裏上岸的年輕男人。帕特裏克·雷德芬的確是很好的人類範本,結實的古銅色肌膚,寬肩窄腰,渾身充滿並散發著壹派尋歡作樂的氣息——壹種與生俱來的單純,使他能得到所有女性和大部分男性的喜愛。他站在那裏抖著身上的水,壹面開心地揮手和他太太打招呼。她也回應著揮了揮手,叫道:“到這邊來,派特。”

 “就來。”

 他先朝海灘那頭走去,準備去拿放在那裏的毛巾。就在這時,壹個女人從旅館那邊經過他們面前向海灘走去。她的到來如同名角登場,而且,她走路的姿態仿佛對此心知肚明。她旁若無人地款款走著,好像早已習慣她的出場引起的熱烈關註。她身材高而窈窕,穿著式樣簡單的白色露背泳裝,袒露出來的每壹寸肌膚都是淺古銅色,曬得十分均勻漂亮。她如雕像般完美,紅色的頭發濃密卷曲,垂落頸際。她臉上有著三十歲上下的女人常有的那種冷淡,給人的感覺卻很年輕——活力四射,春風得意。她像中國人那樣不動聲色地走著,深藍色的眼睛微微向上斜視,頭上戴了壹頂中國式的翠綠色硬紙帽。這種特殊的風韻,使得海灘上所有其他女人都黯然失色,相形見絀。毋庸諱言,所有在場的男人都將視線投註在她身上,無壹例外。

 赫爾克裏·波洛睜開眼睛,他的小胡子贊賞地微微顫動著。巴裏少校坐起身,兩只突出的眼睛因為興奮瞪得更大。在波洛左邊的斯蒂芬·蘭恩牧師噝噝作響地倒吸了壹口氣,整個身子都僵直了。

 巴裏少校的啞嗓喃喃道:“艾蓮娜·斯圖爾特(那是在她嫁給馬歇爾之前的名字)——我在她退出舞臺之前看過她主演的《送往迎來》,真是值得壹看,是吧?”

 克莉絲汀·雷德芬冷冰冰地慢慢說道:“她倒是很健美——不錯,但我覺得她看起來更像是壹只野獸!”

 艾米麗·布魯斯特突然說:“波洛先生,妳剛才談到邪惡,現在,在我看來,那個女人就是邪惡的化身!她實在是壹個壞透了的女人,我剛好很了解她。”

 巴裏少校回想著說道:“我記得在印度西姆拉有個女孩子,也是紅頭發,是個尉官的妻子。她在那裏是不是能壹鳴驚人?我得說,正是如此!男人都被她弄瘋了。當然啦,所有女人都恨不得把她的眼珠摳出來!不止壹個家庭被她搞得雞犬不寧。”他輕輕笑了起來,“她丈夫是個很好、很安靜的家夥,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恨不得親吻她腳下的塵土,對發生的事情從來就置若罔聞,或者裝得置若罔聞。”

 斯蒂芬·蘭恩情緒激動地小聲說道:“這種女人就是個禍害——會威脅到——”他不再說下去。

 艾蓮娜·斯圖爾特已經走到水邊,兩個比小男孩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跳起來,急忙向她跑去。她停下腳步,對他們微微壹笑,目光卻越過他們,望向正沿海灘走來的帕特裏克·雷德芬。

 赫爾克裏·波洛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望著羅盤上的指針。帕特裏克·雷德芬受到了她的磁力影響,腳步隨之改變了方向。羅盤的指針是不管怎樣都會服從磁力定律轉向北方的。帕特裏克的腳將他帶到了艾蓮娜·斯圖爾特身邊。

 她站在那裏對他微笑,然後沿著水邊慢慢地朝海灘那頭走去。帕特裏克·雷德芬與她並肩而行。她在壹塊大石頭邊伸展開身體,雷德芬也在她身邊的鵝卵石上坐下來。

 克莉絲汀·雷德芬突然站起身,走進旅館。

 她離開之後,大家沈默了壹會兒,氣氛有些尷尬。然後艾米麗·布魯斯特開口說:“真是夠糟的!她是個很不錯的小家夥,他們結婚才壹兩年呢。”

 “我剛才說起的那個女孩子,”巴裏少校說,“就是在印度西姆拉的那個,她拆散了好幾對美滿的夫妻,真是可惜。妳說什麽?”

 “有壹種女人,”布魯斯特小姐說,“就喜歡破壞別人的家庭。”她停了壹兩分鐘,又說了句,“帕特裏克·雷德芬就是個傻瓜。”

 赫爾克裏·波洛壹句話也沒說。他望著下面的海灘,可並沒有去看帕特裏克·雷德芬和艾蓮娜·斯圖爾特。

 布魯斯特小姐說:“呃,我還是先走壹步去劃船吧。”說完,她便起身離開了這堆人。

 巴裏少校把他那雙煮熟的醋栗壹般的眼睛轉過來,好奇地望著波洛。

 “哎,波洛,”他說,“妳在想什麽?妳都沒開過口。妳覺得這個女妖精怎麽樣?夠熱辣的吧?”

 波洛說:“算是吧。”

 “得啦,妳這老家夥,我很清楚妳們法國人在想什麽。”

 波洛冷冷地說:“我不是法國人。”

 “好吧,可是別騙我說妳從來不看漂亮女人!妳覺得她怎麽樣,呃?”

 赫爾克裏·波洛說:“她不年輕了。”

 “這有什麽關系?女人的年齡是靠外表決定的!她看起來不錯!”

 赫爾克裏·波洛點了點頭,說:“不錯,她是很漂亮,可是歸根結底,重要的並不是美貌。讓所有的人(除了壹個之外)把頭轉過來看她的,並不是她的美貌。”

 “是那種風韻,”那位少校說:“重要的是——那種風韻。”然後他突然好奇地問,“妳壹直鍥而不舍地在看什麽呀?”

 赫爾克裏·波洛回答道:“我在看那個唯壹例外的人。她走過的時候,只有那個男人沒有擡頭。”

 巴裏少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壹個年約四十的男人。他壹頭美發,皮膚微黑,有壹張安靜而愉悅的臉,正坐在海灘上吸著煙鬥,看壹本《時代》雜誌。

 “啊,那個人呀!”巴裏少校說:“小夥子,他就是那個做丈夫的,就是馬歇爾。”

 赫爾克裏·波洛說:“我知道。”

 巴裏少校笑了。他本人是個單身漢,壹向對“丈夫”只有三種看法——“障礙”、“不便”和“保鏢”。他說:“看起來是個好人,很安靜。不知道我訂的《時代》雜誌來了沒有。”他站起身來,向旅館走去。

 波洛的視線緩緩轉到斯蒂芬·蘭恩的臉上。斯蒂芬·蘭恩正望著艾蓮娜·馬歇爾和帕特裏克·雷德芬。他突然轉過頭來對著波洛,眼中閃動著狂熱。他說:“那個女人簡直就是邪惡的化身,妳還有什麽懷疑嗎?”

 波洛慢慢地說:“這事兒很難說。”

 斯蒂芬·蘭恩說:“但是,只要活著,難道會感覺不到嗎?在妳四周,都有邪惡存在。”

 赫爾克裏·波洛慢慢地點了點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