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初秋,殘陽似夢。
列車載著無數人的離愁與夢想,緩緩駛入省城車站。
提著沈重行囊的趙小兵,緊緊跟在叔叔身旁,隨著洶湧人潮走出車廂,向車站外行去。如果說家鄉的火車站像座迷宮,省城的火車站簡直就是皇宮,偌大而恢宏。
看著與自己擦身而過的那些背著書包提著漂亮行李箱的少男少女們,小兵心中突然有些恍惚:如果自己學習成績優異,三年以後,是不是也會乘坐同樣壹趟火車來到這裏呢?如果是那樣,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般迷茫……
胡思亂想著,小兵已隨著叔叔走出車站。夕陽下的站前廣場,熱鬧而美麗,讓人辨不清南北東西。
原來,自己之前在途中看到的那些“高樓大廈”,不過是十層以內的建築。這裏,才是真正的:幢幢危樓高百尺,車如流水馬如龍!
看著被夕陽余暉染得金燦燦的長街,小兵心中害怕又興奮。在這紛繁的城市,等待自己的,又會是怎樣的故事……
翌日清晨,小兵早早起來,洗漱完畢等待叔叔來賓館接自己。
小兵本以為,叔叔會帶自己去壹棟寫字樓或壹家漂亮的什麽店面。可轎車在街上繞來繞去,最終卻駛進了壹處建築工地。
“妳爸媽把妳交給我,我得盡量讓妳多賺些錢啊。”叔叔說完,笑著推了推副駕駛座位上的小兵,然後自己先下了車。
“哦。”小兵楞楞地點點頭,楞楞地下了車。擡頭望望面前高聳入雲的塔吊,不禁有些發蒙。
“怎麽?怕高?”叔叔看到小兵微微顫抖的腿,輕挑眉問。
“嗯。”小兵點點頭,稚嫩的臉龐漲得通紅。
“哎,我本想著開塔吊賺錢快。可既然妳恐高,就算了。”叔叔說著,帶小兵繼續往工地裏邊走。
看著面前壹棟棟還未封頂,就已有二十幾層高的樓房,小兵的腿越發的軟了。
“既然開不了塔吊,那妳學開挖掘機怎麽樣?”叔叔指了指對面壹臺挖掘機。
小兵咬著嘴唇,將頭搖得像撥浪鼓。和其他男孩子不同,他從小就特怕那些嗡嗡亂響的大家夥。
“哎,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叔叔無奈地搖搖頭,“妳年齡這麽小,難道要去當力工不成?”
見叔叔搖頭,小兵忍不住在心裏嘆口氣。感覺前路漫長,無比迷茫……
炎炎秋日下,叔叔沈思許久,終於開口:“要不,妳就學放線吧,也算是個技術工種。”
“放線?”聽到這兩個字,小兵瞪大眼睛。他雖然弄不懂“放線”是個什麽活兒,卻莫名覺得自己可以。
“哎,這放線兒賺得是多,但卻是最需要耐心和責任心的工種。”叔叔對小兵解釋道,心裏卻依然對這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不甚信任。
“嗯,我壹定好好學。”小兵認真地點點頭,壹顆迷蒙的心,終於安定了些許。
小兵知道,自己無論情不情願,都必須好好表現。畢竟,在大人們心中,壹個連習都學不好的孩子,基本就等同於壹事難成。
而自己,不能真的壹事無成!
在各種大型機械的隆隆轟鳴聲中,時間如流沙般簌簌流逝。
小兵慢慢適應了工地的生活,賺的錢也漸漸多起來。可心中,卻越發茫然。他不想就這樣將自己寶貴的青春都浪費在這整日噪聲刺耳、塵土飛揚的工地裏。
可除了放線這條路,自己,又能去走哪條路呢?
兩年後。
因為壹場倒春寒,工地開工的日期被迫延遲。小兵實在不願和工友們壹起擠在煙霧繚繞的工棚裏,看他們打牌,聽他們吹牛。就去工地附近找了家小旅館,壹個人邊聽新買的MP3邊發呆。
小兵正隨著優美的旋律哼唱著那壹句“有夢想就會有奇跡……”,叔叔忽然打來電話,讓他到高新區的動漫產業園去壹趟……
當滿身風雪地站在那座漂亮的H形寫字樓前時,小兵眼前壹亮,心中忽而湧出壹股溫熱的情愫。
“哎,想什麽呢?”小兵搖了搖頭,踏進寫字樓,順著螺旋形樓梯大步向五樓走去。
叔叔在這棟樓裏新投資了壹家動漫公司,現階段正在裝修辦公室。今兒就是讓小兵來幫著監監工……
因為是動漫公司,辦公室的選色與布局,都要顯得鮮亮而活潑。
工期結束那日,當指揮完工人將壹臺臺嶄新的電腦安裝調試好後,小兵竟感覺自己有些舍不得離開這有著嫩綠色墻紙的動漫公司了。這壹刻,他才恍然,近壹個月來,繚繞心中的溫熱情趣,竟是向往!
傍晚,叔叔來檢查動漫公的整體效果,甚是滿意。他笑著拍拍小兵的肩膀,說要帶他去酒店,好好犒勞犒壹頓。
“不,叔叔,不用破費了。”小兵不好意思地拒絕,心跳莫名有些淩亂。
“哎呀,妳小子跟我客氣什麽?走走!”叔叔說著,拉起小兵要往外走。
“不,叔叔,我不想吃好吃的……”小兵說著,低頭沈吟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心深處的那句話:“您要是真想犒勞我,能……能答應我壹件事嗎?”
叔叔挑挑眉,示意小兵說下去。
“我不想回工地了。”小兵深吸口氣,眼睛亮亮地說道,“我想留在這裏,學做動畫。”
“什麽?”聽聞小兵的話,叔叔顯然吃了壹驚。要知道,他的“綠水晶”動漫公司,招聘的員工最低學歷也要全日制本科。
“叔,我知道我底子不如別人,我壹定會努力學的。”看出了叔叔的猶疑,小兵連忙爭取,“您就給我壹次機會吧!我真的不想壹輩子在工地。”
“放線幹得好好的,妳能說扔下就扔下?”看到小兵的態度,叔叔的語氣緩了三分,卻依舊是滿眼的不信任,“妳別光看著動畫師風光,妳有繪畫基礎嗎?”
“我可以練!”小兵走上前壹步,眼神清澈而堅定,“只要您給我壹次機會,多苦多難我都會努力做到的!”
“好!我給妳三個月時間,妳在這裏壹邊打雜兒壹邊跟著學。”叔叔沈思半晌,坐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找出壹段2分46的動漫宣傳片,指著屏幕大聲對小兵道,“如果三個月後,妳能獨自把這段動畫制作出來,我綠水晶動畫公司就收下妳!”
“好!”小兵鄭重地點點頭,耳畔忽然又悠悠響起熟悉的旋律:有夢想就會有奇跡!
夢想很美麗。可通往夢想的路走起來,卻並沒有那麽容易。
那三個月,小兵是真正體會到了古人說的“頭懸梁錐刺股”,整個人幾乎粘在了電腦上。他每天只睡不足兩個小時,終於在第九十天的深夜23點57分,頭痛欲裂、眼冒金星地完成了那段改寫命運的動畫片!
追夢之路,道阻且長。
雖然僥幸留在了叔叔的動漫公司,但因為繪畫與計算機功底都太過薄弱,小兵還是不敢有半分懈怠。下班後,同事們都捧著手機,他卻是緊握著?畫筆。
燕去燕歸來,花謝花又開。經過三年錐心刺骨的努力,趙小兵終於在“綠水晶”站穩了腳跟。他亦從壹個呆頭呆腦的農村小孩子長成了壹位帥氣陽光的小夥子。
丁香如夢的初夏,空氣中彌漫著愛情般的芬芳。
午休時,小兵正和同事張陽、陸銘站在寫字樓壹層大廳的柱子旁討論壹組特效時,壹個白凈清瘦的女孩從旋轉樓梯上輕盈地走下來。路過小兵身邊時,女孩忽然腳下壹滑,壹個趔趄險些摔倒。
女孩驚慌地扶穩柱子,壹雙瑩瑩眼眸,柔柔投入小兵的星眸。少年清澈的心湖,瞬時漾起壹圈圈漣漪。
陸銘輕輕拍了拍小兵的肩膀。待他回過神來,那女孩已提著裙擺,壹朵雲似的飄遠了……
因為動漫產業園健在壹座大學旁,寫字樓裏各家動漫公司的員工都去大學食堂裏吃飯。
自那日起,小兵常常在食堂碰見那女孩。說也奇怪,明明是幾千人的大食堂,無論買飯、買面、買飲品,只要壹回頭,總能對上她的明眸。而每次不經意的壹瞥,都讓他的心跳得慌亂。
夏意漸濃。
壹日午休,同事們因暑氣炎炎都不願離開辦公室。小兵壹個人哼著歌走在通往食堂的花徑上,忽然,壹個清淩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驚得小兵差點跳起來。
“妳好,請問妳能幫我擰開這瓶茶嗎?”女孩如小兔子般繞到小兵面前,臉頰緋紅地說著,將手中壹瓶茉莉清茶舉到他眼前。
小兵下意識地接過,順時針擰開,楞楞地交還給女孩。
“謝謝妳。”女孩接過茉莉茶,垂眸甜甜壹笑。
壹顆心,仿佛墜入了迷蒙的夢境中。待小兵緩過神來,那女孩已甩著裙擺消失在午休的人海中。
小兵食不知味地吃了壹碗冷面,帶著給同事們買的冰水回到辦公室。剛要打開電腦,陸銘突然笑嘻嘻地搶過他的鼠標。
“兵弟,妳剛幹嘛去了?”陸銘看著小兵,皮笑肉不笑地問。
“吃……吃面,買水啊……”小兵說著,舌頭因心虛而有些打結。
“妳就從實招來吧……”張陽也走到小兵的工位前,壞笑著指了指明亮的落地窗。
“切!”小兵被他們看得臉發燙,連忙去拿冰水,卻因喝得太急被嗆得咳嗽起來。
“哎,兵弟,哥知道妳情竇初開。”張陽壹邊幫小兵拍背,壹邊故作老成地說,“可是那樣的姑娘,還是別惦記為妙。”
“什麽樣的姑娘?為什麽不能惦記……”聽張陽這樣說,小兵忍不住反駁,可話壹出口,又有些後悔。
“劉瑩,20歲。夢影動漫公司的實習生。家境不錯,但體弱多病,三天兩頭住院。喜歡穿白裙子,人送外號茉莉花公主。頗有些小才情,對誰都很好,卻又和誰都對不上眼。”陸銘看著小兵,念報告般壹字壹句地說道。
“妳怎麽知道的?”小兵聽著,心裏壹陣莫名的刺痛。
“她是我下壹屆的學妹。”陸銘說著,長籲口氣,“在我們動漫學院,誰不認識茉莉公主啊!”
小兵還想再問些關於劉瑩的事,又咬咬牙忍住了。他將目光轉到電腦屏幕上,卻怎麽也收不回紛亂的思緒。
夏日悠長,時光在婆娑的樹影間沙沙流過……
初秋的正午,小兵和陸銘、張陽壹起站在動漫樓前的天橋上閑聊,劉瑩自噴泉那邊緩緩走來。
“這個給妳。”劉瑩將壹只淺綠色紙船放到小兵手裏,低頭轉身快步離去。
小兵楞了楞,壹陣狂喜湧上心頭,迫不及待地打開紙船。
布著折痕的信箋上,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只用微微繚亂的小字寫著席慕蓉的《壹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我遇見妳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黃昏,紅霞漫染天際。
小兵雙手插在口袋裏,期待又忐忑地徘徊在夢影動漫的門前。
當那抹白色的身影映入眼簾。小兵深吸壹口氣,笑著大步迎了上去。狂跳的心裏,幻燈片般閃過壹幅幅浪漫的畫卷……
“妳好。”小兵走到劉瑩面前,略顯靦腆地拿出那只淺綠色紙船。
“那個,不好意思。我要趕班車,先走了……”劉瑩羞澀壹笑,轉身快步向樓梯口走去。
“妳……”小兵被劉瑩的反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待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早已消失在了樓梯轉角處。
透窗照進來的殘陽,將小兵的身影拉得狹長。他剛要擡腿追上去,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小兵心煩意亂地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閃爍的來電顯示竟是: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