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I 財經 社 何暢 馬微冰 邵藍潔
編輯 | 周路平
壹切來得如此突然。
上周日下午，正陪孩子在遊樂場玩耍的小林再次收到了教培機構銷售發來的微信，邀請她試聽免費的少兒英語課，還沒等她想好怎麽回復這三番五次的邀約，對方又發來壹條消息，線下課暫停了，現在轉移到線上試聽課了。
3月10日，北京多個城區的教育培訓機構陸續收到通知，要求不能復課，並已開始以“四不兩直”(不發通知、不打招呼、不聽匯報、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層、直插現場)的方式進行突擊檢查，整頓的重點是辦學許可證和資金監管。已經因為疫情關閉多時的線下培訓機構，又不得不面對輿論和監管收緊的態勢。
圖/高思門口的通知（AI 財經 社拍攝）
新東方、好未來和跟誰學等美股上市的教育公司，股價當日出現大幅度下滑，壹夜蒸發了總計753億元。
線下教培再“熄火”
四車道的寬闊路面被停靠的車輛占據，只剩壹條道行車，駕駛位上的家長們或打著雙閃，或按著喇叭，等待自己的孩子下課——在線下教育培訓機構匯聚的北京海澱黃莊，堵車是這裏的常態，下午堵，晚上也堵，周末堵，寒暑假更堵。
然而，這樣的場景已經許久沒有出現了。3月11日早上，壹位負責海澱黃莊附近路口的交通協勤人員感慨：“現在除了學校上學和放學，正常的早晚高峰之外，基本不怎麽堵車。”
疫情是最直接的原因。2020年初至今，北京線下教育培訓機構直接停擺，中間經歷了短暫的復課，但尚未完全恢復往日盛景，又被通知暫停壹切線下培訓和集體活動。
銀網中心位於海澱區知春路113號，這座20層的大廈內分布著學而思、新東方、高思教育、豆神教育、傑睿教育等多家教培機構。曾經擠擠挨挨的走廊如今空無壹人，在AI 財經 社的走訪過程中，鮮有家長和學生出現。
到處是大門緊閉。高思教育的玻璃門上貼著牛年的春聯和福字，壹把鎖橫在門把手上，左右各壹張“疫情防控提示”，落款日期分別是1月23日和2月18日。
圖/大門緊鎖（AI 財經 社拍攝）
位於二層的學而思內部依然明亮，只是和教學無關——往日迎接學生的大門，僅員工可以自由出入。教室徒留壹排排桌椅，桌面光禿禿的，偶有老師閑談的聲音響起。壹位前來咨詢的家長告訴AI 財經 社，這裏是上課的地方，因為現在沒有任何線下課程，目前也沒有負責接待的值班老師。如果要報名或者咨詢，還得去另外壹座大廈。
壹位大廈工作人員透露，目前樓內的教育培訓機構均未開課。“疫情之前，這邊壹到晚上人就特別多，但最近都沒有學生，只有老師過來上班。”
多位教育培訓機構工作人員向AI 財經 社透露，目前只有線上授課，至於線下何時能夠恢復，需要等候通知。其中壹位工作人員表示：“現在是特殊情況，應該3月15日之後會有消息出來，總之什麽時候政策下來、允許線下了，我們再開就可以了。”
在這場風暴中，海澱黃莊銀網中心只是冰山壹角。AI 財經 社致電了多家海澱教育局網站上刊登的培訓機構，很多處於無人接聽狀態。其中壹家英語培訓機構稱，去年疫情至今始終是未開課狀態，而另壹家聚焦中高考落榜生輔導及青少年特長的培訓機構稱“正在緊急開會，具體開課時間下午就能出來了”。
小林從培訓機構得到的消息是，線下課要等到今年4月份才能恢復。而壹家培訓機構的負責人已經通知家長，未來兩周都在線上上課，之後是否能在線下上課等待通知。
身處焦慮風眼，不得不拼命努力
“不上補習班？”張風聽到這樣的假設時覺得不可思議，顯然這從來不是她的選項。
張風是壹位全職媽媽，每天早上送兩位孩子上小學和幼兒園，放學後再帶著二年級的大女兒去離家30分鐘的地方補習英語和數學。因為孩子太小，老師允許張風在上課時坐在後排聽課，“重新開始九年義務教育”。
上補習班，是所有北京媽媽的自覺，區別在於上了幾門而已，尤其是在海澱這個雞娃聖地，不上補習班的孩子反而成了異類。
“大部分海澱的孩子，從幼兒園就開始上補習班了，我們小學三年級才上英語班，那些機構裏的老師不停地跟我轟炸，妳們上的太晚了，對孩子以後考試升學影響很大之類的。”王雪的孩子在海澱壹所二流學校就讀。
圖/視覺中國（海澱銀網中心裏面分布著大量教培機構）
家長的這種焦慮，也與學校教授的內容過於簡單有著壹定的關系。“小學壹二年級的英語課上，不要求背單詞，也沒有什麽作業，只有對話，但是壹到三年級，語法、音標、長句立馬全跟上，妳不上課外班去哪裏學這些？”
“上補習班學的是另外壹套教材，大部分比課堂上的內容深壹點，比如數學，壹二年級的孩子在課外就學方程式了。”王雪透露，學校老師對學生課外報班普遍持鼓勵態度，“會在家長會的時候私下說，鼓勵大家加強學習。”
英語和數學是同班孩子選擇最多的課程，目的也非常功利，英語可以考級，而這些證書在以後小升初考試時能發揮壹些作用，凡是涉及考級和證書，家長都會趨之若鶩。
焦慮和攀比也無處不在。王雪在家長群裏，經常看到有家長扔壹些機構的報課鏈接，家長互相通過這些鏈接了解他們的孩子在上什麽課，最誇張的是壹個孩子報了7門課外班。
居住在海澱區的高敏，女兒在讀小學五年級，但除了日常的課程，她還有語文、數學、英語、美術、聲樂五門輔導課。“我們還是屬於上的少的，只在周末報了五門課，還有很多學習成績比較優異的孩子，報得更多，在小學四升五時，就去參加人大早培班，學習初中的課程了。”高敏說道。
其實高敏並不是壹個教育激進派，對於孩子的教育，並沒有那麽迫切。但當旁邊的朋友都開始各種報課，帶著孩子在全北京考試求學，就為上壹個好中學，高敏在裹挾下，壓力油然而來。
“現在是屬於壹個不得不的狀態，如果大家都不學，也用不著這樣，但問題是現在大家都在學，妳不學，相對來講是落後了，這就是所謂的劇場效應。”高敏進壹步解釋說，前面的人已經站起來時，妳還坐在位置上，就看不見臺上的東西了。
而劇場裏站起來的人越來越多。最近，北京地區KET、PET、FCE等能力考試開始報名，但名額瞬間被搶光。高敏是看了新聞才反應過來，當她意識到自己還沒有給孩子報名的那壹刻，“感覺自己成為了壹個特別落後、不積極的家長”。她甚至壹度在質問自己，孩子長大後會不會說自己某方面的不足，是由於家長沒有創造條件。她忍不住陷入自責。
這種焦慮在壹次次加深。在去年疫情時，全國學校都處於停課狀態，高敏有時帶著孩子出去玩，但是同小區裏根本看不到其他孩子的身影。“大家都不敢閑著，其他孩子都在學習上課，如果沒有提前約好，連玩都沒有人壹起。”
“如果說起內卷，孩子們也壹樣。大家都不會說認命了，直接上壹個爛學校。”高敏說。“升學”、“拉分”，是教育機構慣用的宣傳字眼，同時也是最能觸動父母心理的警報。
熱衷補習班的背後，說白了也是對稀缺的優質教育資源的爭奪。高敏講到壹個現實的問題，外界曾對北京高考有個刻板認知，都覺得北京的高考上線率極高，但很少人意識到，北京的中學錄取率嚴格卡在50%。這意味著，還有壹半學生不得不去上職高。“現在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去職高，尤其是接受過大學以上教育的家長們，不會看到孩子比自己差。”
為了不成為那個沒有選擇的人，家長就只能拼命地去努力。從高中到初中、從初中到小學、從小學到幼兒園，壹層層壓力倒逼，壹個個焦慮累積。
逃不了的魔咒
諸多跡象顯示，本輪對教育機構的監管堪稱2018年以來最嚴整治行動。
這次的重點放在了辦學許可證和資金監管。海澱區在通知中明確提到：“正規的培訓機構必須和銀行簽訂監管合同，所收的學費不可以提前支取，過了監管期才能動，解決退費難問題。”
據多知網引述某K12機構創始人的話，這次對學科方面的培訓機構非常不利，必須備案，必須有辦學許可證。但是，近兩年，辦學許可證基本已經處於“停發”的狀態，申請過程非常艱難。
“現在行政執法權已經歸到了市場監督管理局，這個部門有加大處罰的權力，接下來，沒有辦學許可證的機構基本很難存活。”壹名教培從業者提到。
在此之前，教培機構的亂象存在多時。去年學霸君倒閉，引起了對資金挪用的討論，而教育機構鋪天蓋地的廣告，也在引起家長們的焦慮。監管的加強順理成章。
圖/視覺中國
但許多家長依然有些不知所措。海澱媽媽王翰秀得知線下課被整頓，有可能暫時無法開課時，表現得有些不適。
王翰秀為了不耽誤孩子上補習班，特意聘請阿姨在家做家務。當被老師通知“開學前兩周是線上課，之後再轉線下上課”時，她有些擔心，“我們報的課都是線下的，線上課孩子容易走神玩電腦。”即便不少培訓機構將線上授課的費用在線下基礎上打了5-8折。
“家長其實特別簡單，也特別功利，報教培機構的壹個主要訴求就是給孩子漲分。花那麽多錢，消耗那麽長時間，就是希望孩子未來考到名校裏去，最終在高考壹戰上能夠取勝，哪怕多漲壹分，都已經是收獲了，畢竟家長13年的努力決定孩子壹生的敲門磚。”
“內卷嚴重，除非脫離環境，要不卷的根源還是解決不了。”高敏直接了當地說。在許多家長看來，每年教育機構的問題都會被提到，無論線上或線下，但並沒有解決家長們最關心的升學問題。
在新壹輪整頓風暴下，網上流傳了壹則段子：不允許中小學培訓，現在已經有人發現了壹個辦法，搞成人培訓，然後可以帶壹名家屬。
壹位好未來內部員工向AI 財經 社透露，不止線下機構在整改，線上亦是如此。
兩難之下，家長明希不得不做了個決定，在沒有校外培訓班的這段日子裏，她只能把小區裏幾個要好的孩子聚在壹起，自己聯系老師補課。盡管這樣，她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以及更多的金錢。
（註：文中高敏、王雪、張風、王翰秀為化名）
（陳暢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