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個
2019王蒙帶著75枚金牌重回東北。當他通過安檢時，工作人員驚呆了，“妳怎麽拿了這麽多？”
她帶著那些金牌飛到哈爾濱，沿著哈通高速公路東行400多公裏，到達了風暴的終點——七臺河小城。
那是黑龍江壹個偏遠的地方，許多鐵路都在那裏結束。小鎮中央有個冠軍館，王蒙的金牌放在四樓。上面有壹個觀光廳，可以俯瞰在冰湖上快速滑行的年輕人。
在冠軍館的二樓，有壹座銅像。他叫孟慶宇。他是王蒙的老師，冰上教父，這座城市的傳奇。
18歲，孟慶余從哈爾濱來到七臺河，和很多知青壹起下礦挖煤。這個礦井的名字叫“勝利”，聽起來像是天意。
他每天在6000米的坡道上行走，閑暇時去野河滑冰。哈爾濱的琴和燈，遠得像做夢壹樣，他卻懷裏抱著老師，塞著溜冰鞋。“不要在混亂中放棄滑冰。”
他在礦區獲得了冠軍，但時間給了他有限的軌跡。23歲時，他成為小鎮上第壹位滑冰教練。
他跑遍了整個小學，挑出20多個孩子，壹家壹家忽悠家長，“妳可以當世界冠軍，不可以當體育老師。”
業余少年速滑隊成立，訓練地點是郊區的水坑，北風在冰面上呼嘯，野草在生長。
七臺河的冬夜很長，少年們經常起早摸黑訓練。
多年後，楊洋的教練董延海回憶，有壹天少年們來到水坑邊，突然發現田裏立著壹根木桿，上面掛著碘鎢燈，燈下站著孟慶余。曠野裏有壹盞小小的暖燈。
在過去的幾年裏，少年們在許多水坑裏遊蕩，最後在城市的老運動場安頓下來。球場安裝了電燈，當地人稱之為燈光球場。
燈光球場簡陋空曠，孟慶宇在看臺下搭起壹個房間，作為速滑隊的宿舍。宿舍通風良好，墻上結滿了霜。
入冬後，孟慶余每天半夜起床，裹著棉衣，拉起鐵爬犁，去遠處打水。
鐵爬犁上有個鐵桶，能裝半噸多水。滿了之後，孟慶余壹個人拉著爬犁，回到操場上壹圈壹圈地倒冰。
最冷的寒夜澆冰需要兩個小時。
倒完之後，老孟就像穿了冰甲壹樣，走起來很吵，脫衣服前還得用木棍敲。
天亮後，少年們走上溜冰場，壹圈又壹圈地滑，直到深夜，有時直到他們全身都凍住了。孟慶余把他們壹個個背回宿舍。
在宿舍裏，他壹本正經地說起“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的口號，少年們都笑他吹牛。
女生趙小兵告訴他:“別想騙我，滑冰根本不能參加奧運會。”對於礦工子弟來說，奧運會太遙遠，哈爾濱就是世界末日。
夏天沒有場地，孟慶宇就帶著他們模擬訓練。少年們用長皮帶把自己繞在樹上，側著腳蹬，想象著踩在冰雪上。
後來，孟慶宇組織了自行車訓練。他們從七臺河出發，壹天騎行數百公裏，半個月騎行了大半個黑龍江。
有壹次，騎車的時候，少年發現他不見了，回去找他。他掉進了壹條溝裏，胳膊肘在流血，骨頭露在外面。
1985年，12歲選手傑森遠行，壹口氣拿下全國速滑少年組五枚金牌。全場壹片嘩然，教練和解說員翻著地圖找七臺河。
這五枚金牌改變了少年的命運，孟慶宇獲準帶隊去哈爾濱集訓。
少年們走進體委8000平方米的滑冰館，燈光明亮，空調不斷，“像走進了天堂”。
因為是業余隊，所以少年只能在省隊練完之後才能上場。滑冰館給了兩次，上午5點，下午11。
每天晚上滑冰後，孟慶宇都給門衛遞煙，乞求壹個小時後關燈，再滑壹會兒。
在七臺河，訓練結束後，孟慶宇會帶著少年闖入黑夜，跳入冰川，錘煉心智。
他說，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對手，腿不抖，運動員首先應該是英雄。
二
1985年，壹個10歲的女孩加入了孟慶宇的團隊，名字叫楊洋。
楊洋比較瘦，體校拒絕了，但孟慶宇看中了她的倔強。黎明前漆黑的溜冰場上，楊洋最後壹個倒下，壹直沒有放棄。
倔強的少年拼命沖刺，渾然不知前方的命運。1987，孟慶宇推薦領隊，希望七臺河專修短道速滑。
表面上看，原因是新項目可以搞突然襲擊。真正的原因是七臺河沒有更大的冰道。1992年，短道速滑正式成為冬奧會比賽項目。
就這樣，時間溜進了九十年代，無邊的風雪，煤灰落下又升起，東北的歡呼聲突然停止，去了壹個失落的路口，溜冰的孩子越來越少。
孟慶宇的徒弟趙小兵已經成為壹名教練，他帶著禮物上門勸說家長，但大多數家長不希望他們的孩子參加體育鍛煉。更多的青少年參加考試，然後離開，再也不回來。
壹切都會隨著時間而衰減。曾經的燈火輝煌的體育場倒塌了壹半，像古羅馬的鬥獸場壹樣寂寥。跑道雜草叢生，空地被改造成廢品收購站，後來成為客運站的物流場。
孟慶余帶著僅存的少年去哈爾濱訓練，租了壹個地下車庫。
他找了個木匠在車庫裏建了個閣樓。女孩睡在上層，教練和男孩睡在下層。擠滿了人。夏季潮熱使許多人生瘡。
孟慶宇當過教練、采購、文化老師、廚師。後來，她真的很忙。楊洋媽媽自願來哈爾濱給孩子做飯，做了三年。
最窘迫的時候，孟慶宇向王蒙父親借了3萬元。多年後，王蒙回憶道，“那時候都是我家的錢。”
王萌在1995加入了少年的行列。那壹年，她10歲，短發，霸道好鬥，冰上感覺極佳，躲閃變向，敏捷。
孟慶余對她是極其喜歡的，但她本人從來不好看。王蒙每次偷懶都會被罰繞冰亭100圈。
跑了60圈，王蒙已經走不動了，但孟慶宇從不妥協。他必須從清晨到中午跑100圈。
有壹次，王蒙去壹家小超市，賒賬後偷零食，被孟慶余撞翻，叫王蒙父親過來。兩人聯合威脅並罰款500元，嚇得王蒙不敢再吃零食。
為了這500塊錢，孟慶宇後來給王蒙買了壹件羽絨服。
那些年，孟慶宇創造了體能遞增法，每個班的青少年運動量都超過了2萬米。長大後，王蒙說，因為小時候基礎好，所以能經受住繁重的訓練。
每年冬天的早晨，4點20分，孟慶宇總會叫醒大家，少年們稱之為“冰點”。
跑圈的時候，他們對孟慶宇“又愛又恨”，但能理解他們的苦心。礦區的孩子從小野性十足，無所畏懼，做夢都想翻過山頭。
1995，楊洋獲得世界冠軍，電視戰線的王蒙充滿了敬佩。孟慶余淡淡地說:她小時候還不如妳呢。
亞冬會後不久，孟慶宇帶著王蒙等人去看比賽。王蒙成功去找楊洋簽名。她第壹次發現，自己離冠軍的世界如此之近。
從七臺河走出來的冠軍，多年來形成了壹個傳統。回到七臺河，他們會和孟慶宇的弟弟們壹起滑冰，然後故意落後，讓少年們覺得冠軍不是遙不可及。
2006年，在意大利都靈，王濛奪得金牌，開啟了孟時代。在接下來的冬奧會上，她獲得了三個短道速滑冠軍:500米，1000米，3000米接力。
王蒙奪金時，老朋友從哈爾濱到七臺河看望孟慶宇。
歲月悠悠，劈裏啪啦，兩人膩了壹瓶老白幹，孟慶余淚流滿面。
三
溜冰場之外，孟慶宇沒有什麽愛好。在業余時間，他磨溜冰鞋。當他研磨他的經驗時，他寫壹篇論文並發表。當他磨到省裏的壹個師傅，他就讓他把溜冰鞋調不合適。
1997年，七臺河請他去上海參加壹個會議。事實上，這是壹種變相的旅遊動機。他開完會回來，用省下來的路費買了20塊磨刀石，分發給青少年。
楊洋奪冠後，其他省市每年出幾百萬挖他，老孟拒絕了。他像壹個小鎮壹樣頑固。
當地家長調侃說“壹代又壹代的傻子教練帶著，壹代又壹代的傻子跟著，我們的家長也變傻了跟著。”
壹年冬天，孟慶余看中了他的徒弟趙小兵帶的學生，讓她帶去。趙小兵拒絕了:妳都這麽大了，為什麽還要跟我爭學生？
老人站在校門口，哭著說:兵哥，妳不讓我帶學生，我活著有什麽意義？
2003年，範可欣加入孟慶宇的學生。她家境貧寒，哥哥輟學後靠修鞋養活她滑冰。
她買不起訓練用的新冰鞋。孟慶宇2500買給她的，告訴她努力可以改變人生。
2006年8月2日，孟慶宇駕駛面包車到哈爾濱參加壹個培訓班。臨走前，他說範可欣營養不良，想讓退休的妻子去哈爾濱帶孩子。
當天上午9點07分，孟慶宇在哈爾濱公路458公裏處遭遇車禍身亡，身後留下壹件舊運動服、壹把開裂的諾基亞和壹個秒表。
悲劇發生後，領導和媒體趕到孟家中表示哀悼。40平米的房間裏，除了電視，沒有壹件像樣的家具。
孟慶余的妻子從臥室裏搬出了幾把折疊椅，是當年結婚時買的。
葬禮當天，數千名市民為他送行，成年的少年們在照片前磕頭，泣不成聲。
冰上的人們不想忘記他，最後關於他的報道壹路到了體育總局。
弟子們壹個個上臺，故事總是被哭聲打斷。
王蒙在臺上講完話，滿是悔恨，流著淚說:如果蒙教練在天上能聽到我，我想對他說對不起。
她壹直認為教練不喜歡她，所以對她很嚴格。車禍後，她父親告訴她，那是激將法，她其實是孟慶余最喜歡的弟子。
觀眾中的運動員靜靜地聽著。羽毛球運動員丹琳說，他只是來參加壹個“儀式”，但他的眼睛是紅的。“我不是女生，我不能哭……我要抓住每壹次機會，每壹次訓練，每壹場比賽”。
兩年後，壹個攝制組來到七臺河，拍攝以孟慶余為原型的電影《破冰》。
小城只有雪和灰，只有黑和白。他們晃動鏡頭，讓時間倒轉，壹點點還原自己的理想、孤獨和純粹。
導演說孟慶余不是英雄，也不是模範。他首先是壹個人。“有些人壹輩子只做壹件事，他就是這樣的人。”
孟慶余走後，弟子接手教頭，壹直傳到第四代。他帶的第壹個人傑森從日本回來，在壹個小鎮成立了特奧會速滑隊。
她說她在日本的時候，總是夢到孟慶宇叫她:起床，排隊，訓練。
2013年，七臺河終於有了室內溜冰場。來自七臺河的運動員共獲得173枚世界級金牌，535枚國家級金牌，15項世界紀錄。短道速滑1730的註冊運動員有五分之壹是七臺河人。
在冠軍大廳的壹樓，擺放著成千上萬雙冰刀，冰刀的刀刃是青少年打磨的，而不是金牌。那是冠軍的起點。
2月5日，孟慶余最後壹位弟子範可欣與隊友壹起奪得冬奧會首枚金牌。
奪冠後，她說，希望以後有更多的七臺河孩子能拿我的棒子。
奪冠當晚，鞭炮聲響徹小城夜空，試圖驅散寒意。
七臺河常住人口不到70萬，比10年前減少了23萬。遠處的鶴崗因為房價頻頻上新聞，而整個東北還在漫長的暴風雪中。
有人離開，有人躺下，有人咬牙。
在黑龍江寬闊的冰面上，冬天總有人鑿冰遊泳。
冰厚如巖石，水刺骨的冷，但給人信心和希望的是咬咬牙壹直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