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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電視節目的標桿

觀看先於語言,當我們咕咕墜地時,還未曾學會說話之前,我們就已經在嘗試著和這個世界進行著壹種溝通,而這種溝通的方式就是觀看。

我們仿佛先天就擁有這種能力,我們選擇我們觀看的對象並賦予它意義,但事情真的如此簡單嗎?

觀看從來不只是壹種單純的行為,它會受到語言,文化,價值取向等等後天因素的影響。簡而言之妳看什麽?妳為什麽看?妳看到了什麽?其實都是被規定好的。

而《觀看之道》就是英國著名藝術評論家,作家,也是壹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約翰伯格於1972年在英國BBC播出的壹臺電視文化節目的文字摘錄版,這本書可以說是傳播學,藝術史,攝影,電影等等和視覺有關的專業的必讀書目之壹,也被梁文道稱為電視節目的標桿。

這本書的價值就在於被現代資訊所包圍,所困惑,所籠罩的人們重新理解觀看這壹行為本身。

當壹副名畫擺在妳面前,妳會用什麽詞去形容?或許是美,真理,天才,文明,形式,地位品位,等等,這也正是傳統的美術史所極力推崇的壹種審美的價值觀。

但約翰伯格說道:這些詞非但不能起澄清作用,反而造成神秘感。以前的藝術品之所以會被這種神秘化的傾向,是因為他們背後所攜帶的階級的正統意味。他們極力美化自身和自身家族所攜帶的歷史。

約翰伯格以著名荷蘭畫家哈爾斯晚年的兩幅作品為例,描繪的是17世紀荷蘭哈勒姆城中老年濟貧院的男女管事,壹個藝術評論家用類似“渾然壹體”、“令人難忘的對比”、“達到了渾厚與力度的高峰”這些說法來形容這幅偉大的作品,但伯格卻冷峻地說道:當時的哈爾斯貧困交加,需要依靠國家的救濟茍延殘喘,而發放救濟的正是這些畫中的人物,這裏值得我們註意的難道不應該是壹個貧弱的畫家望向達官貴族的眼神嗎?

在這全部歷史中,藝術的權威性同收藏地的特殊權威是不可分割的,現代的復制手段摧毀了藝術的權威性,將它從壹切收藏處搬開,或者更妥帖地說,將它們自己復制的形象統統搬出收藏處。這壹方面,讓藝術品變得更加易於傳播,但也摧毀了藝術品身上的神聖光環。

壹個女性的形象來自何處?當壹個女人在觀察外界的時候,同時需要用壹只眼睛來觀察自身的儀態是否標準,她走路的儀態,吃東西的姿勢。甚至在她喪父的時候承擔如此悲痛的狀態下,還人要顧全自己的禮儀是否得體。

這是因為壹個女人的形象完全是由別人所塑造的,她必須觀察自己的角色和行為,因為她給別人的印象,特別是給男性的印象,將會成為別人評判她壹生成敗的關鍵。別人對她的印象,取代了她原有的自我感覺。

它反復強調了壹個男權視點的存在:成為女人的條件是成為男人性欲望投射的對象,沒滿足這個條件的並不是女人,於是久而久之,女性就在自己的腦內生出了另壹雙眼,壹只男性的眼睛,她用這只眼睛來隨時觀察壹個作為女人的自己,規範自己的言行,讓自己像壹個女人,就像波伏娃說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形成的。

但這裏的別人不單單指的是男人,也同時包含了這個社會中將自己指認為男性的女性,她們通過努力打扮自己,讓自己符合男性世界的審美規定,而所謂的胖女,醜女是這個完成這個建構的不可缺少的壹個組成部分,她們成為了壹個犧牲品,通過確認他者的存在來完成主體意義的架構。

而男性的處境則相對來說要好得多。因為男人那麽的形象是自我所塑造的是世界,回饋給他自己的壹個形象,男人堅信自己的力量是潛在的,可以是道德的、體格的、氣質的、經濟的、社會的、性的,總之,不是外界所規定的。

當這種審美偏好逐漸成為壹種社會規範的時候,就自然而然會在壹,圖像記錄中表現出來,約翰伯格接著說道,長久以來,西方繪畫始終存在的裸像(註:和裸體不同,裸像的是作為被觀看的存在,有被觀看的”自覺“她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投向畫外的)

在壹般的歐洲裸像油畫中,主角從不出現,他是作品前的觀賞者,而且被假定為男子。畫面的壹切都是因應他在場而出現。為了他,畫中人才擺出裸像的姿態。而他,理所當然是壹位陌生人——壹位仍穿衣服的陌生人。

這種女性裸像的存在的唯壹價值就是誘惑男性。而男性壹邊作為欲望的消費者。另壹方面又作為道德的批判者。壹邊對著這些裸像評頭論足,又壹邊對她們進行壹些道貌岸然的指責,他們壹邊將其作為壹個物品,在偷窺和審視中獲得樂趣,壹方面就把她們作為壹個人從道德高度進行指責和批判。

就像上野千鶴子的《厭女》中所言,將女人他者化的話,其實是把女人歸入自己能夠掌控的他者的範疇之中,見了他者既充滿魅力,又可以輕蔑無論是視為聖女來崇拜,還是做當做奸婦來侮辱,都是壹個硬幣的兩面。

美其實也是有性別的,藝術其實是壹個男性主導的世界,女性裸像畫的存在所對應的是男性目光的投射,女性其實沒有辦法再從中體會到美感,天然的被剝奪了評價的美的能力,如果想加入,就要先去認可這種男性的目光,把自己變成壹個男性。

當妳某壹天去壹個畫展,透過層層的腦袋和厚厚的玻璃幕幕墻之後,看到壹座藝術品真跡的時候,妳仿佛被萬丈高空中的壹聲驚雷劈中壹般久久不能自已。直到背後潮水般的人群湧來將妳裹挾在其中推出幾十開外時,妳才如夢初醒般多看了兩眼後,妳從褲袋中掏出手機,拍了張照,戀戀不舍的離開了,為了彌補這份遺憾,妳從網上找到高清的圖片,手指飛速的上下滑動,將每個細節都看得仔仔細細的,才肯定道:真跡就是不壹樣。

在這個遍地都是復制品的時代,我們可以隨時從網上調取,比妳隔著幾米遠更清楚的藝術品的照片時,這些真跡的意義到底在哪裏?

本雅明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品》中指出:藝術品真跡自帶著壹種光環,正是這種光環,讓他從眾多復制品中脫穎而出,與眾不同,聽起來很抽象不是嗎?什麽光環不光環的。而約翰伯格則認為這種光環在這個時代的具體的表現價值其實就是金錢的衡量。

有意思的是,歷史上的畫作的價值正是在於炫耀地位,證明自己所擁有的財富,因此,繪畫本身必須能夠表示,金錢可以買到的,都是物有所值的。而畫作在視覺上之物有所值,原因在其實質感,在於其回報收藏者的觸覺、手感。

尤其是在壹些神話題材上,購買者會讓畫家將自己的形象融入進去,或許是壹個聖徒或許是壹個歷史的親歷者,在這樣的作品下,購買者從中得到了偌大的滿足和自我印證。

那難道我們現在頂禮膜拜的就是這樣的作品嗎,以前跟人聊過,談話中提到有個概念挺有意思的:tag,就是妳給它打上了壹個什麽樣的背景標簽,妳是抱著壹種什麽態度去看畫的,妳有沒有給自己設置了壹個語境,說的再難聽壹點,妳大老遠的跑過來,費了老大勁,花了壹些錢,這些都在無形間建構妳的心理預期,妳還允許自己“看不懂”嗎,允許自己看到壹件“去神聖化”的作品嗎?

這個世界上充斥如此多的商品,僅僅是挑選就讓人目不暇接了,如何去激發人們的想象力,讓人們心甘情願的為商品付費,廣告就成了壹個不可替代的宣傳方式,它為消費資本主義張開了壹張巨大的迷人的,有錯綜復雜的大網,每壹個被網住的人都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它的信徒。

廣告所展示的是妳那些還未擁有或者想擁有的東西,而它背後所展示的則是壹種理想的生活。如果我們對中產階級的生活沒有壹個具體的構想的話,其實就是有房有車,有兒有女,有貓有狗,構成的壹個美滿的家庭。

廣告所展示的總是壹個理想的生活,而這個理想的生活是和她所販賣的這個產品是息息相關的,本質上來說它甚至販賣的不是這個產品本身,他們賣的是壹個理念,壹個文明,壹種生活的象征。比方說。當妳購買某品牌的鉆戒之後,妳的婚姻就會變得幸福美滿,妳的愛人會對妳忠貞不渝。當妳購買了某品牌的西裝之後,任何人穿上它就仿佛立馬融入了壹個精英社會,周圍人對妳刮目相看,當妳進入某品牌的餐館後。朋友之間和睦無礙,家庭之間其樂融融,仿佛孩子也變得格外孝順起來。

但廣告從來不關註現世,而是致力於描繪未來,廣告給我們的許諾總是壹次次的落空,我們沈溺於廣告所打造的美好幻覺之中,壹旦有人戳破了這個泡泡,告訴我們的世界原來是那麽混亂,骯臟,我們就無法接受了,我們從未放棄對理想生活的追逐, 就像在《人間食糧》所說的那樣,下壹片綠洲更美,永遠是下壹個。

壹個更具諷刺性的是,廣告偶爾揭示壹些苦難,但它從不真的關註苦難,壹切難以消化的苦難都會被資本主義這只血盆大口無情的惡吞噬,再經由廣告向外輸送壹件件商品,這種快節奏的圖像傳播讓我們進入了壹個非內容世界,或者說情感世界,完全有可能妳前壹秒還在看世界各地所發生的不公正,憤憤不平時,下壹秒就刷到了壹個貓貓狗狗的視頻,突然就被治愈了,現實變得支離破碎。

於是,情緒取代了內容,而最具代表性的應該就是新聞類的(比如,每天半小時播報新聞那種),因為需要在有限的時間裏講述好壞參半的消息,所以,往往是上壹個新聞還未完全消化,下壹則消息就緊跟其後了,而兩者的跨度可以說風馬牛不相及,內容反而成了次要的,情緒才是主導的,也難怪乎許多新聞人直呼,自己連昨天報導的什麽新聞都忘得壹幹二凈了,誰會記得昨天自己生氣了幾次呢?

可以說壹個我自己的觀察,當我去西安旅遊的時候,會有壹種特別慢的感受,我仔細體會了壹下,發現他們的地鐵上居然很少出現廣告,但在杭州,互聯網的氣息很濃厚,而互聯網本身就是壹個快叠代產品,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商業氣息很重, 而西安所展示的都是壹些日常用品,像肥皂,褲子壹類的,而且廣告牌也特樸素,沒有任何設計語言,都是很廉價的東西,至少完全在普通人購買力範圍之內的東西,妳就不太會感覺自己和整個時代整個消費標準是脫節的,處於壹種很慢的叠代環境中,很多急躁的心情會壹下子變得平緩起來。

最後就以約翰伯格說的片尾語作為結束吧:

本節目從考察歐洲油畫傳統開始,到今天以廣告的觀看方式結束,我相信在諸多方面這些圖像沿用著這壹傳統,我已經對這壹傳統批評了很多也針對我們的文化以及這壹傳統歌頌的價值,我使用現代復制技術讓我的觀點圖像化,但在最後我所說的所展示的壹切和其他通過現代復制技術展示及談論的東西壹樣,必須由妳自己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