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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中 壹篇關於裝修工 小張的故事 有的告訴下

小張

作者:壹盈

“小張”,是壹個普普通通的民工。據說,目前北京已經有85萬外來民工,那麽,北京便有85萬個 “小張”。

85萬分之壹的“小張”,是壹個標簽、壹個符號。在北京這座冰冷遼闊的都市中,他比壹枚鋼釘還要平凡,比壹粒灰塵還要渺小;渺小得直到現在,我仍然記不得他的全名。

初次見到小張,是在北風怒號、漫天黃沙的初冬。

那天,我和男友緊緊捏著壹把鋥亮的鑰匙。鑰匙剛剛從房地產商手中取來,被我們的掌心捂得溫熱,輕盈如同壹片幸福的羽毛,沈重又好似泰山壓頂。

5年了,我們終於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盡管幾十萬貸款山壹樣壓在肩上,但這個城市,對於我們來說,終於不再陌生。

我們幸福地依偎著,站在樓下等小張。小張是經朋友介紹的,壹個裝修隊的小頭目。

冬至已經過了好幾天,北風肆虐,夾帶號子。還沒有完全收工的樓道前,碎玻璃、水泥袋、白灰、破紙被風裹挾得“群魔亂舞”。

過了約定時間了。我將腦袋縮在厚厚的羊毛圍巾裏,略有些不快地說:“民工就是民工,壹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男友不說話。戴著ADIDS毛線帽子的他,好脾氣地沖我眨了眨眼睛。

過了好久好久,凜冽的寒風中,象落葉壹樣刮過來壹個男人。

他太瘦弱、太單薄、太輕飄,以至於走到我們面前時,我們才註意到他的存在。

如同壹根伶仃的竹竿,他面色枯黃骯臟、亂蓬蓬的頭發沾滿石灰與木屑,壹件薄薄的粗劣秋西服被他緊緊拉裹著;下身是壹條濺滿石灰漿點的劣質褲子,空蕩蕩地套在腿上。風壹吹,象兩個袋子。

“對不起,我遲到了。”男人不好意思低著頭,努力擠出笑臉,用力咳嗽。

“妳就是小張?”我驚訝地說,看著他拚命扯住破西服瑟瑟發抖,我第壹個反應就是,“妳不冷嗎?”

“還好。”小張謙卑地笑,“我走路過來,走熱了,就不冷了。”

哦,怪不得,他從十幾裏以外的牡丹園走路過來,而且頂著這麽大的西北風,不遲到才怪。

只是,他為什麽要走路?不是有公***汽車和地鐵嗎?

我不好意思問。小張垂著腦袋,安安靜靜跟隨我們進了樓。

站在亮晶晶的電梯間裏,小張捂住嘴巴,臘黃的臉被壹陣陣幹咳憋得通紅。

“小張,妳病了嗎?”男友問。

“沒、沒有——”小張急忙搖頭,拼命壓抑著咳嗽,“被灰嗆的。職業病、呵呵,作我們這行,多半這樣。”

我笑了。只是聽著他壹聲接壹聲的幹咳,不禁暗暗擔憂。但我什麽也不能說,說多了,害怕他多心。

因為雙方均是隨和之人,我們很快便談妥了裝修事宜。小張開出的價錢低得令人吃驚,面對我們重重顧慮,他只是靦腆地笑,輕輕地、肯定地說:“把活交給我,妳們就不用操心了。”

第二天,小張率領其他三個男孩把“家當”搬來,幾乎頃刻間,我們空蕩蕩的毛胚房便成為壹個熱火朝天的工地。白天,他們揮汗如雨地工作在滿骯滿谷的泥沙裏、濃烈嗆人的粉塵中、紛飛迸濺的木屑裏以及刺耳轟鳴的電鉆聲中;夜晚,他們便在工地上隨便鋪幾塊硬紙板,裹著壹條薄硬如鐵板的破棉絮入睡。事實上,毛胚房是根本無法住人的,沒有暖氣、沒有煤氣、沒有衛生設備,苛刻的物業還經常斷水斷電。但是,小張他們,好比都市中的蟑螂,以驚人的生存能力,順應壹切陰暗與貧瘠。

有時,我問他們夜裏冷不冷?

他們竟然樂呵呵地說,他們已經算幸福了。最難過的是蓋樓的建築工人,夜晚睡在沒有沒有封頂的大樓裏,四處透風。下雪時,雪花能積滿滿壹脖梗。

他們還說,雖然是農村孩子,但壹樣是被父母疼養長大;只是既然進城打工,就必須鍛煉出壹幅刀槍不入的身子骨,麻木所有感覺。

然而,小張沒有作到。他的咳嗽還沒有好,聽力也下降許多,估計與天天生活在刺耳淒厲的電鉆聲中有關。看他壹邊劇烈咳嗽,壹邊在烏煙瘴氣、“銷煙彌漫”的水泥旁勞作,我壹陣心慌。

曾經多次勸小張,休息幾天,看看病。但是,他總是緊張地說:“職業病,沒關系”。然後,拚命壓抑咳嗽。我知道,裝修行業競爭激烈,他害怕因生病被雇主炒了魷魚;於是便再也不勸他,只是偶而為他買來壹些咳嗽藥、送去壹些口罩以及幾件冬衣。

對於我的小恩小惠,小張表現得非常淡漠,甚至連“謝謝”都不多說。但是,背裏地,他卻會和朋友們說,我們是他在北京遇見的最好的老板。

我不喜歡“老板”這個字眼,讓他喊“姐”;他堅決不肯,他的原則很簡單:“‘老板’就是‘老板’”。

和所有裝修工人壹樣,小張總是蓬首垢面,衣衫不整;身上永遠散發著刺鼻的味道;臉上永遠骯臟幹枯;如同失水風幹的水果,可憐甚至可笑。這令都市中的人們,擁有太多鄙視與厭惡他們的理由。

隨著裝修日期的推移,壹些業主開始入住這幢公寓樓。沒幾天,這些“高尚”的業主們向物業提出:“把裝修工人趕出去”。他們的理由是,來自農村的裝修工人,屬於社會危險分子。

於是,許多裝修工人不得不卷起鋪蓋離去了。在北方寒冬臘月的天氣裏,他們象壹群快被凍僵的麻雀,四處尋找壹方遮擋暴風雪的瓦片。

人情如荒漠。“吃水不忘掘井人”,真不知當初是誰把他們醜陋的毛胚房裝修成溫馨美麗的家園?

我們沒讓小張走。安慰他們,這是我們的家,盡管放心大膽住。

但是,壹個狂風驟雨的深夜,刺耳的電話鈴聲把我們從睡夢中驚醒。是小張打來的,電話中,他告訴我們,他們被物業趕出來了,此刻正在樓下走投無路。

我們立刻打車趕過去。還沒到進入小區,遠遠的,便看到暴雨中,四個單薄的身影***同舉著壹張塑料紙站在小區門口哆哆嗦嗦。

我們很憤怒,男友幾乎暴跳如雷。他把拳頭狠狠砸在保安的辦公桌上,怒不可遏地說:“他們是我兄弟,妳們竟然敢如此對待業主?!”

壹聽到是業主的親戚,這些保安們嚇壞了,手忙腳亂地上來端熱水、送火盆。他們壹個勁地道歉,罵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看著這場鬧劇,聽著小張壹個勁的咳嗽,我心裏十分難過。但小張卻安慰我,這樣的事情,他們經歷太多了。能重新回到房間裏已經是幸事,很多時候,便是馬路上捱過壹夜,同時還得提防警察把他們當作“盲流”抓起來。

同樣是人,同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為什麽遭遇卻如此天壤之別?

小張有句話說得非常正確:“把活交到我手上,妳們就放心吧。”

常聽說朋友們為裝修煩惱、失眠、生氣甚至對簿公堂,但這些事情在我們和小張身上從沒有發生過的。他不抹油、不偷工減料、不怠工、不偷懶。有時,看他們沒日沒夜作得辛苦,我勸他們停工休息兩天。可小張總是說,打工的人,哪懂“休息”這個字?

然而,有壹天,他們終於休息了。

臨近元旦的壹個傍晚,我去新房探望,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張他們沒有象往常那樣熱火朝天地忙碌;而是幾個人醉醺醺地圍坐在壹碟花生米、壹碟蘿蔔幹和幾瓶二鍋頭前。看到我們進來,他們誰也沒有站起來,神情冷漠、目光呆滯。

小張沒有喝酒,壹個人悶坐在陽臺發呆,當我問他發生什麽時,他淡淡地說:“心裏不痛快。”

“為什麽?”

“剛死了人。”

“什麽?!死人?!”我驚呼。

“是。今天下午,前面那幢樓上,壹個民工從腳手架上跳下來,因為拿不到工資,自己沒臉回家過年。”

“為什麽沒有上報?記者呢?電視、網上怎麽沒有報道啊!”我激動地嚷嚷。

小張的臉平靜得可怕:“老板,在北京,死壹個民工算大事嗎?我們以前在工地上幹活,幾乎每天都可能砸死砸傷人,有誰關心過了?”

我無語。小張說得沒錯,在人情的沙漠,死壹個民工,就象死只螞蟻壹樣普通。

壹直以為,小張已經被冷冰的城市歷練得鐵石心腸了。然而沒想到,終於有壹天,透過他堅硬粗糙的外核,我竟然窺到壹顆柔軟溫情的心。

那個傍晚,我和小張從建材市場出來。路經燈火輝煌的麥當勞時,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楞楞地看著麥當勞裏幸福人群,突然怯怯地問我:“老板,麥當勞裏都是什麽東西?”

“全是垃圾食品。”

“是嗎?什麽味道?”他竟然興致勃勃地追問。

“榨薯條、漢堡包,就是面包裏夾榨過的雞肉、牛肉、魚;還有榨雞塊、各種派………”我壹股惱說,最終總結,“不如妳們老家的紅薯玉米好吃。”

小張恍然大悟,輕松地笑了。這時,我才發現,他竟然是壹個笑起來多麽好看的男孩。

“怎麽,妳想吃嗎?”

“不,不。”他連忙說,“我只是問問味道,小梅讓我寫信告訴她。”

“小梅?”

他又靦腆地笑,想了想,從貼身襯衫中摸出壹張照片。是藝術照,壹個頭頂公主帽的長發女孩,手指翹在帽沿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好漂亮,妳們村花吧!”我由衷贊賞。

“咦,妳怎麽知道?”小張驚訝地望著我,接著,不好意思地笑,“現在是我未婚妻了。”

“好哇,等她來北京了,我請妳們壹起吃麥當勞。”我輕輕松松地許諾。

小張的工作非常高效率。短短壹個月內,我們這套光禿禿的毛胚房便象公主般,被他披上了新裝。

我永遠記得打開房門那壹剎那,所有的燈全亮了,有玫瑰花的燈、水晶珠的燈、卡通燈………;墻壁塗著淡淡的紫、淡淡的粉、淡淡的黃;地面上鋪著溫馨的楓林板;陽臺上垂著浪漫的竹簾;窗戶上飄著爛漫的碎花………

我興奮壞了,踢了鞋從壹個屋跑到另壹個屋。壹邊跑,壹邊嚷嚷:“小張,妳是魔術師嗎?竟然能變出這麽漂亮的房間!”

小張也很開心。在我們這套兩居室裏,小至壹顆釘,大至壹塊木板,無處不傾註了他巨大心血。他也壹間間看,傷痕累累的大手溫柔地撫過墻壁、撫過地板、撫過窗戶;最終,他直起腰,略有些傷感地笑:“是很漂亮。不過,漂亮了,我們也該走了。”

通過物業檢查後,小張慢慢收拾雜物。當他來到陽臺時,看到陽臺上壹堆廢棄的木板,突然對我說,“盈姐,這裏還有壹些木頭,丟了怪可惜,我給妳作個小凳子吧。”

我心頭壹熱,差點被他那句“盈姐”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終於不再冷冰冰地叫我“老板”了。

那天,是北京壹個難得的好天氣。溫度很低,但陽光很大,暖融融地透過明亮的落地窗,灑滿壹室,灑到所有人身上。

慢慢地刨著、慢慢地打磨著、慢慢地釘著、慢慢地刷著油漆…………

可能是被這靜謐的陽光感動了吧,內向的小張竟然緩緩開了口:“我是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家裏窮,直到現在還住土房子。但我不舍得她們出來打工,太受苦了。同村不少在東莞作玩具的女子,許多人都莫名其妙地患上壹種怪病,死的死,殘的殘。在北京作裝修,苦雖苦點,可壹人苦總比大家苦強。這些年來,我積了壹點錢,也積了壹點經驗。過了年,我打算找人合夥開個裝修公司…………”

“裝修公司?!”我略有些吃驚,沒想到民工小張竟有如此夢想。但在人才濟濟的北京,壹個農村孩子,開裝修公司算不算天方夜譚?

不想打擊他,只好笑著鼓勵:“行啊,裝修公司開張時,我們在網上給妳發貼子作廣告。”

“真的嗎?”小張驚喜地擡頭,因為過於興奮,手差點被刨子劃傷,“開了裝修公司,我就能娶小梅了。”他喃喃自語。

不知為何,看著他臉上作夢般的憧憬,我竟然有些難過了。

整整壹個下午,小張壹直精雕細琢這個小凳子。直到天黑,小凳子總算完工了。與其說這是壹個凳子,不如說是工藝品:白色的面,淡紫色的腿,四朵紫色鑲白邊的喇叭花逼真地攀在凳腿上。

小張告訴我,老家門前的籬笆上,夏天的清晨,總是開滿這種紫色鑲白邊的喇叭花,帶著露水,看得人心疼…………

小張終於走了。

放了壹個月的氣味後,我們搬進了新家。當壹切全部收拾停當後,我們也不能免俗地換了鎖。

我壹直把“小張”掛在嘴邊,但因為“忙”,總沒有打電話再聯系他。

春節時,收到小張壹條短信:“好人壹生平安。”

我沒有回。春節收到多如牛毛的短信,小張的,是最微不足道的壹條。

春節後,因為墻有些裂紋,我又提到了小張;幾天後,裂紋自動消失了。“小張”也就從我嘴裏消失了。

有時在公***汽車上,看到蓬首垢面、拎著電鉆刀具的裝修工人,我會想:小張現在怎麽樣了?

三月的壹天,突然又收到小張壹個短信:“盈姐,小梅來北京了,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我沒有忘記自己的許諾,給他回復:“太好了,等有空了,我請妳們吃麥當勞。”

但我壹直沒有找到“空”。先是換工作、然後生病、然後出差………直到入夏了,我們又出國了。

我壹直沒有“空”。

秋天過去了,冬天來了;只不過,今年的冬天,已非去年的冬天。

壹天,我收拾壁櫥,突然在角落裏發現壹個塑料袋。打開壹看,竟然是壹把小凳子!白色的面;紫色的腿;四朵鑲白邊的紫色牽牛花,倔強盛開…………

我心頭壹驚,急忙拎起手機,打到小張的姓名,撥過去。

電話通了,響了很久很久,終於,壹個粗啞的聲音響起:“找哪個?”

“請問小張在嗎?”

“哪個小張?”

我壹楞,仔細想,竟然想不出小張的全名。於是,我費力地解釋,相貌、年齡以及壹切相關細節。

終於,對方明白了,大聲吼:“知道啦!不要說了,那個小張已經死了。”

“死?!”我驚得幾乎跌坐在地上。

“是!肺癌。今年春上開始咳血,後來查出肺癌,立刻回家了,沒多久就死了………”

“怎麽會?”

“怎麽不會?!天天活在泥灰裏,怎麽不會?!”

電話,從我手中掉了下來;我軟軟、軟軟地癱坐在地上………

摸著手中的小板凳,看著那四朵普通倔強的牽牛花;朦朧的淚光中,小張,依舊蓬首垢面,但卻笑容滿面地向我走來———

“盈姐,把活交到我手上,妳們放心好了。”

“盈姐,麥當勞是什麽味道?”

“盈姐,我要開個裝修公司。這樣,便能娶小梅了………”

“盈姐,我們家門口的籬笆上,爬滿這種鑲白邊的牽牛花…………”

小張,妳喊錯了。都市裏,只有“老板”,沒有“姐姐”。

如今,我天天穿梭在北京這個流光溢彩、華美摩登的鋼鐵森林中。每天,都有無數幢高樓大廈平地而起;每天,都有無數“高尚”的人們搬入昂貴的新居。看著他們臉上幸福矜貴的表情;我總會禁不住想起那句詩———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