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菜場碰見老鄰居王平，幾年沒見面，原本皮膚粗糙、憔悴不堪的她，不但沒顯老，反倒年輕了幾分。
她告訴我，這幾年仿佛脫胎換骨重生了壹樣的經歷。
她的獨子大鵬從4歲開始學鋼琴、繪畫、英語，別人家孩子會的，大鵬必須壹樣不落。
夫婦倆都是搬水泥工人，工資不高，只有勒緊褲腰帶，牙縫裏擠錢投資兒子。她常掛在嘴邊上的壹句話就是，只要兒子出類拔萃，自己就是吃糠咽菜也倍有面子。
小學和初中，大鵬確實沒讓人失望，吹拉彈唱有模有樣，文化成績名列前茅。中考拔得全市頭籌，進入市級中學。
為此，不管走到哪兒，他們都期望別人談論孩子。如果別人不說，他們會主動把話題引到兒子身上，於是，三姑六舅誇獎，親朋好友羨慕。
夫婦倆覺得自己做了半輩子卑微的工人，終於不再低人壹等，是兒子讓他們揚眉吐氣。
可是上了高中後，大鵬逆反心理嚴重，抗爭父母的高壓管理，成績跟著明顯下滑。
我和她家都是租房戶，而且門對門，深更半夜經常聽到她家傳出咆哮聲、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以及摔碗砸凳子的聲音，整個家亂成壹鍋沸騰的粥。
叫罵最多的就是，這樣的成績，真是丟人現眼，老臉都被丟盡了。
自此，與人見面，王平夫婦不再津津樂道兒子的成績，要麽低頭走路，要麽轉移話題。
大鵬高考分數出來，她家鬼哭狼嚎了整整壹夜，後來閉門不出。幾天後的壹個深夜，悄悄搬家離開。至於去了什麽地方，鄰居們無人知道。
02
說到這兒，王平長嘆壹口氣。
大鵬高中三年，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壹年抵十年衰老。分數是晴雨表，壹家三口幾乎要被逼瘋窒息。
大鵬高考分數出來，只勉強達線大專，我們真是覺得顏面掃地。那之前，我們虛榮心膨脹，逢人就誇兒子，普通211大學都不考慮，985大學應該問題不大。
竹籃打水壹場空，沒有臉面再見熟人，好像負罪在身的逃犯，我們只有搬去人地生疏的外地。
後來，大鵬閉門不出患上了中度抑郁癥，我們這才深刻反省自己的錯誤與愚蠢。整天為別人的眼光而活，為自己的面子而活，害了自己，更害了大鵬。
大鵬的病經過治療，慢慢好轉，這個過程中，我們也意識到踏踏實實做事才是最好的面子，認認真真做人就是最大的體面。做個普普通通的人，出自己的力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不偷不搶不坑蒙拐騙，這有什麽可難為情的呢？
現在，我們兩口子在超市上班，大鵬給人送快遞，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每天開開心心就行。
為什麽壹定是出類拔萃才是有面子的事？做個普普通通的人不好嗎？壹家人健健康康和和美美，這也是倍有面子的事情。
我點頭，完全贊同她的話。
別林斯基說過：過度的自尊，則使我們越發敏感，作繭自縛，最終體驗不到生活的樂趣。
人人都想成為優秀的人，但是出類拔萃比較是少數。人為地拔高自己，滿足面子上的尊崇，事實上，如果能力與贊譽不匹配，面子就會成為燒烤自己的柴火，最終害人害己。
03
無獨有偶，聽朋友說起她表哥的事情。
表哥的兒子本科畢業後，遲遲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在本城做酒店服務生。
表哥自己是農村走出來的大學生，就職事業單位。他認為養兒強似父，孩子怎麽也得超過自己，公務員做不上，最不濟也是事業編制，怎麽能是壹名臨時工呢？
表哥平素也沒少誇小子聰明懂事，這下不是啪啪打自己嘴巴嗎？
表哥覺得面子受損，臉上掛不住，於是三天兩頭罵兒子不爭氣沒出息。
也許兒子是忍受不了他的嘮叨，於是離開偏遠小城來上海闖蕩。
沒多久，兒子告訴父親已被某國企招聘。之後，好消息頻傳。
先是競爭為科室主任，後是工資月薪過萬，接著談了女友，對方是房產公司老總的千金，上海的壹套婚房正在裝潢……
這下，表哥才覺得倍有面子，逢人便誇兒子，親戚朋友都知道他兒子能幹優秀。
時間壹年年過去，家中老人和親戚關心表哥兒子什麽時候結婚，表哥都是呵呵壹笑，不急不急，幹事業的人結婚都遲著呢。
可是朋友知道表哥是著急的，兒子都36歲了，別人家的孫子都上幼兒園了，可是，談了七、八年的女友都沒帶進家門，雙方家長也都沒有見過面。
表嫂曾私下告訴朋友，兒子時常以事業為借口，向家裏伸手要錢。
春節假期，我朋友見過表侄子兩面。穿著邋遢，目光遊離，躲避與人交流，沒有壹點企業主管的範兒。明眼人壹看，大體知道怎麽回事。
朋友曾不止壹次地提醒表哥，主動去兒子單位看看，見見他所謂的女朋友，把壹層層神秘的面紗揭開。
表哥表面上還是信誓旦旦，兒子心地純厚，不敢騙人的。他是正在大幹事業的當口，不宜過多幹涉。
04
朋友說，雖然是親戚，畢竟是人家家事，點到為止。再說，沒有真憑實據，怎麽好言之鑿鑿地斷定呢？
朋友有些納悶，表哥也當了半輩子小官，不可謂不見多識廣，現在所有的積蓄都被兒子花光，怎麽就甘心吃兒子的迷魂藥呢？
我想了想對朋友說，以妳表哥的聰明才智和江湖歷練，說不定早就看穿兒子的所做所為，只不過死要面子活受罪，不願在外人面前承認兒子的窮困潦倒與不良於行罷了。
可是這種為面子支撐起的虛幻的功成名就，還能維持多久呢？氣球無論多大，飛得多高，總有壹天要戳破的。
不以平凡為恥，不與普通為敵，老實做人踏實做事，有何面子可傷？這個社會絕大多數是凡夫俗子。
不給面子人為的增光添彩，也就不會有所謂面子的黯然失色與折損。
生活中真正的美好，決定不是短暫的驚天動地的大事。柴米油鹽堆砌而成的細水長流，才會給予人最飽滿最溫潤又最經久不衰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