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首插畫：Paco_Yao
三十歲之前，七大姑八大姨是用來壹起吃飯的。三十歲以後，她們壹夜之間倒戈為我老媽的同盟，意圖把我踹入婚姻的圍城，且最好無期。
我反抗過老媽的霸權主義，比如搬離老巢租房獨住；比如頂著不孝女頭銜，把她及她的同盟組團拉黑；還比如努力工作天天向上，用豐厚的薪水來證明自己活得很好。
然而，這壹切比不過壹個男人來得讓我媽安心。拉黑後的壹個月，老爸打來電話，說老媽抑郁成疾，精神呈恍惚之態。
嚇得我趕緊打電話過去。
老媽在電話那頭壹把鼻涕壹把淚地哭訴養女不易。我知道她是想讓我意識到，離壹個合格女兒的目標，我還有十萬八千裏。
我的良心逐漸不安，我在職場鍛煉的堅硬如鐵，擋不住親情的繞指柔。
最後我妥協了，答應了相親，並重新搬回家。但壹再重申，享有戀愛自由，是我最後的倔強，任何包辦婚姻的苗頭只會讓我徹底叛逃。
老媽當即精神煥發，指揮她的後援團展開地毯式搜索，試圖在這個貧瘠的相親市場挖到曠世女婿。
但我已經三十歲了，跟我同齡的男同誌普遍眼高於頂，認為有資格與他們匹配的是那些膠原蛋白充沛的年輕姑娘。而我，顯然朝氣不足，老氣有余，離老阿姨只差半步的距離。
要說我淪為老阿姨之前，也曾有過戀愛沖動的時候，也曾幻想在下壹個十字路口遇見我的Mr.Darcy，溫柔多情，英俊不凡，還自帶遺產。
但後來發現，真正的富家子弟，普遍夠富夠子弟，腦袋空虛，五谷不分。
比如我的同學趙大寶。對，這個名字就充滿了萬惡資本主義的銅臭味。他有壹個賣水泥後來賣瓷磚再後來賣房子的暴發戶老爹。
他是我初中的幫扶對象，壹直以來他的成績跟他老爹蒸蒸日上的事業呈絕對反比關系，這壹度讓他老爹懷疑自己掙錢的意義。
而我們兩家因為有著七扭八拐的遠方親戚關系，加上從小還在壹起玩過泥巴，於是有壹天他老爹送來貂皮大衣人參鹿茸等炫富禮品，直接令我爸媽折了腰。
他們單方面幫我承諾會把趙大寶打造成曠古奇才。
從那以後趙大寶異常堅挺地當了我三年同桌，以至於後來同學對我的稱呼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比如他們不直接叫我名字，而是趙大寶他同桌。
我那時的少女情懷正壹心撲在成績老跟我較勁的班長顧北身上。他不光聰明穩重，還長著壹張標準校草的臉。這跟身邊憨憨的趙大寶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
當然這壹切以趙大寶那不太靈光的腦袋，是覺察不出來的。雖然在物理距離上，我們只有三十厘米。
不過他爹有錢，沒事兒就搬壹堆輔導資料回來，企圖用書山題海砸醒他兒子。
無奈趙大寶只會沈迷於武俠小說，科幻雜誌，古今雜談等雜書無法自拔，整天把頭埋在他爸買的書山下面，笑得賤兮兮的。
我雖然是被迫營業，但憐憫之心還是有的，於是我明的暗的搞過許多小動作。
比如寫匿名信去老師那裏告發；比如去他爸那裏打小報告；還比如打著學習委員的名號，罰他抄筆記。然而，壹切都不奏效，趙大寶依舊在墮落的路上壹騎絕塵。
有壹次我非常世故地問他，看這些沒有營養的書，能讓妳考大學嗎？
趙大寶擡頭嫌棄地看了我壹眼，臉上寫著四個大字“多管閑事”。
當然如果我不多管閑事，他其實是個很好的同桌。三年時間，塞給我的零食比他爸買的書還多。他既不逃課，也不打架，經常會在下晚自習後送我回家。
他唯壹的缺點就是不想當個好學生。
中考結束，趙大寶不負眾望地成績墊底，分數低到他爹連塞錢的機會都沒有。
再後來，他爹找了門路送他出了國。這不得不讓人感嘆，有錢就是任性。而我爸媽卻私下愧疚了好久，認為趙大寶成為廢材是因為我的努力不夠。
這讓我委屈至極。天知道因為趙大寶他爹動靜太大的關系，初中三年，所有人包括顧北都認為我和趙大寶應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然而事實是，趙大寶的青春都撒在了他的不務正業上，我於他，只是壹個煩人的告密者和時刻想用獨孤九劍滅掉的仇敵而已。
我的青春啊，死在了趙大寶手裏。
壹直以來，中國父母是壹個非常擰巴的種群。
總在我們拼命想戀愛的時候，迫切希望我們在書山題海裏修煉成佛。但在我們功德圓滿幾欲成仙的時候，又逼著我們即刻下凡，歷經情劫。
我的父母就是其中的典範。
這不，三十歲的我，被迫從壹場相親裏開始歷劫，對象是個公務員。從職業上看，絕對是中國丈母娘的心頭愛，既體面又經濟。
用我媽的話講，公務員的後代大概率也會是公務員，這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不過我老媽高興得太早了，這子子孫孫無窮盡也的前提也要是他們老爸老媽看對眼才行。
很不幸，那個公務男並沒有看上我。他壹落座就問我幹什麽的，我說我跑業務的，級別算得上經理。
我本著誠實守信，透明公正的原則，想來壹場坦誠布公的精神交流。
公務男卻面露鄙夷：“壹個姑娘家，怎麽能幹這種朝不保夕還不體面的工作，妳應該去當老師或者醫生才是正經。”
這句話噎得我喝咖啡都堵了嗓子眼。
結賬時，公務男拿著賬單嘖嘖感慨：“就這麽苦了吧唧的玩意兒，竟然這麽貴，以後居家過日子可不能這麽鋪張浪費。”
我拿出信用卡，看都不看賬單，瀟灑劃了賬。
公務男立馬緩和了臉色說：“妳年齡雖然大了點，但現在如果願意辭職去考教師資格證，我會再考慮考慮的。”
“不用考慮了，怕累著您。”說完，我飄然離去。
第壹場相親，失敗。
第二場隨即展開，這次是壹個格子衫牛仔褲的IT男。聽說名校畢業，性格溫和。壹見面果然夠溫和，就坐那兒沖妳露出蒙娜麗莎的微笑。
我問他興趣愛好，他沖我笑。我問他工作方向，他繼續沖我笑。氣得我問他，是不是只會壹種表情，他還是朝我笑。
我跳起來，準備轉身就走。
IT男總算有了反應，慢悠悠地說，別著急嘛，反正只是演戲給我們父母看，就做全套的。我們好好把這頓飯吃完，別浪費。
哇，第壹次遇見這麽清新脫俗的相親搭檔，令我喜出望外。隨後兩人相談甚歡，關系穩定地朝著壹見如故的好友方向發展。
飯畢，IT男感嘆地說，我媽怎麽不早把妳介紹給我，要不然我也不會在異性關系上，自我懷疑這麽多年，今天回去就跟我喜歡的姑娘表白，等著吃我喜糖哦。
我連連點頭，拍著胸脯保證會以摯友的身份出席婚禮。隨後我們壹起暢想美滿婚姻的可能，並各自豁然開朗，我們不是不想結婚，而是害怕沒有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
這個結論讓我激動了好幾天，並暗暗發誓，從現在起，我要戀愛，擋我者死。
壹個月後，我在相親的飯桌上，面對著趙大寶，咬牙切齒。我是想談戀愛，但我拒絕相親對象是趙大寶，雖然他穿著壹套人民幣味道極濃的筆挺西服。
老媽在我出門前，已喜滋滋地跑去仙人山還願了，因為趙大寶他爹對我還帶有當年學霸的濾鏡，壹聽說相親對象是我，就拍著胸脯承諾送房送車送人民幣，恨不能第二天就把我名字掛上趙家家譜。
我盯著趙大寶，想從他的眼神裏瞄出壹絲叛逆的光芒。然而，十五年的光陰，除了把他雕琢得更富貴逼人外，沒有半點蹉跎的樣子。
我不得不承認，三十歲趙大寶，終於有了男人的樣子，雖然不那麽英俊，但絕對穩重。
我問趙大寶，妳頂著富二代的光環，應該早被恨嫁姑娘們往圍城裏拖了，怎麽還混到跟我壹樣慘，靠相親解決人生大事。
趙大寶笑了笑說，沒辦法，我老爹就是不讓我過上躺贏的生活，出國那幾年，斷糧斷油是常有的事兒，人家姑娘壹看我窮酸的樣子，早撒丫跑路。回國後，因為我堅持寫小說，我老爹又斷了我的生活費，我就靠著微薄的稿費，活到現在。今年總算正式出書了，我老爹才第壹次拿正眼瞧我。
我突然意識到什麽，壹拍大腿說，那個XX網站排名第壹的小說，是不是妳寫的啊，難怪筆名就是趙大寶，我還奇怪這個作者怎麽有和妳老爹壹樣清新脫俗的品味。
趙大寶撲哧笑了壹下，對啊，也只有我老爹能把真名取得像藝名。
我也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隨即跟他熱烈探討起小說情節。壹場相親會變成了小型粉絲見面會。我逼著趙大寶在他新書出版以後，第壹個給我簽名。
趙大寶連連點頭，我這才滿意地回家了。
我前腳剛踏進大門，老媽後腳就沖出來，逼我交代相親結果。
我信口開河：“趙大寶說了，以後我生了娃，他壹定趕過來當幹爹。”
老媽捂著胸口，壹副吐血的樣子。我沒理她，直接鉆進了自己的臥室。
躺在床上，我快速翻了翻手機通訊錄，裏面有從趙大寶那要來的顧北的聯系方式。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自己早忘了顧北，可是今天再見到趙大寶，學生時代那些暗戀的記憶如壹波壹波的海浪，直接把我沖上了舊情復燃的堤岸。
我哆哆嗦嗦地撥了壹串號碼過去。電話通了，我瞬間連呼吸都忘了。
話筒裏傳來奶聲奶氣的聲音。“妳找誰呀？”
“我找顧北。”我的聲音有些發抖，更多是心虛。
“妳找我爸爸啊，他現在不在家，我叫我媽媽來接電話吧。”
我匆忙說壹句“不用了”，就飛快掛斷了電話。
我的青春終於死透了。
過了幾天，我收了趙大寶的微信，告訴我，他的新書已經出版了，他從編輯那裏拿到了免費的樣本，準備送到我家裏來。
我回他，這幾天出差不在家，但我老媽在，妳直接過去就好。
不過話壹說完我就後悔了，這個時候讓趙大寶登門拜訪，務必會引發我老媽及她的後援團壹連串不切實際的幻想。
果然壹個星期後，我剛踏進家門，就發現老爸老媽壹直用八卦的眼神盯著我。
我深知越解釋越亂的道理，直接閉口不言。飯桌上，他們幾次的欲言又止都被我成功轉移了話題。
晚上回到臥室，趙大寶的書就擺在書桌上，壹翻開，書香沁入心脾。扉頁上有他的簽名。
不過簽名的下面，有壹行被塗掉的小字，黑乎乎的壹坨真是煞風景。
不過這不影響我看書的心情，隨後我泡上壹杯熱茶，以最舒服的姿態躺在沙發上。
可是看著看著，我漸漸躺不住了，這男女主角的學生時代，簡直就是我和趙大寶的翻版嘛。
按理說把現實的場景揉進故事裏，本不是壹件奇怪的事情，但這個故事的走向漸漸出乎我意料。
比如，關於顧北那段，我從不認為趙大寶知道我喜歡顧北。但上次吃飯，趙大寶故意把顧北的聯系方式在我面前晃了又晃，我就覺得可疑。
還有，趙大寶這廝，最後竟把顧北寫成了有緣無分的男二，自己則翻身奴隸把歌唱，從此和女主過上了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當然情節還是很精彩，我忍不住熬了個通宵。
翻完最後壹頁，我心滿意足地回去睡了壹個回籠覺。
如果不是趙大寶親證這是他寫的，我都懷疑自己認識了壹個假的趙大寶，或者是他爹花錢重造了壹個?
當然趙大寶作為網文界知名人士，並沒有太多空閑時間談情說愛。他平時不是閉關寫作，就是被他老爹逼著出來見各種姑娘。
偶爾約我出來也就是談談人生，談談工作，談談美食，我們的關系跟娃哈哈礦泉水壹樣純凈。而老爸老媽見我們真沒再續前緣的苗頭，只好繼續推送更多的相親對象。
後來的壹年，我和趙大寶在各自的相親戰場，步調壹致地折戟沈沙。
這讓我不得不時常找趙大寶吐槽，要不我們以後都不要結婚，年紀大了找個養老院壹起頤養天年得了。人又不是非要結婚才有資格終老，單身還不是壹樣可以把壹輩子折騰得熱氣騰騰。
趙大寶很多時候就是點壹桌飯菜，品品小酒，靜靜地聽我在那裏大放厥詞。
我以為自己和趙大寶的關系，應該就止步於飯友這壹步。直到有壹天我收到了壹個女生的電話。
她氣勢洶洶來者不善，壹開口就說，妳就是趙大寶那同桌吧？
我楞了壹下，這年頭竟然還有人記得我這壹層身份，是不是某個被我遺忘的初中同學？於是我小心翼翼地開口：“請問妳是？”
“我是趙大寶的相親對象，我其實挺喜歡他的，可是這廝竟然說他只喜歡什麽初中同桌，本來我以為這是真的，後來發現他跟誰都這麽說，這讓我不得不懷疑這廝說喜歡初中同桌，就是個托詞。於是我再壹打聽，發現還真有這樣壹個人存在，就是妳。可是他也沒有追妳啊，妳們這樣耍人有意思嗎?”
這信息量大的，直接炸燃了我。掛掉電話，我壹鍵按到了趙大寶那裏。
趙大寶竟然還在安穩地睡大頭覺。
我氣不打壹處來，直接開罵：“趙大寶，妳這個禍害精，妳要相親就相親，妳要找擋箭牌，別拉上我，我都被人家罵到家門口了。”
趙大寶在那頭沒有吭聲。
“趙大寶，妳說話啊，妳為什麽要這麽說？”
“我是真的喜歡初中同桌啊。”趙大寶冷不丁冒出來這句話。
我心頭咯噔壹下，有種隱約預感的事情得到印證的歡喜感。好吧，我承認，我有點綠茶。
“那妳為什麽又從不追我呢？”
“因為我希望妳是心甘情願地跟我結婚，而不是為了結婚而結婚。或者是因為兩家的關系，父母的壓力，現實的逼迫而跟我結婚。”
電話那頭，趙大寶聲音低沈有力，我第壹次仿徨地強行掛了電話。
夜色漸深，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就重新翻開那本書，看到了扉頁上那壹坨漆黑，心頭壹動，發微信問趙大寶，那簽名下面塗掉的字是什麽？
趙大寶很快回復：是我愛妳。就像我壹直希望，妳跟我結婚，是因為妳愛我。
對啊，結婚的理由只能是我愛妳，妳也愛我，無關其他。趙大寶才是活得最透徹的那個人。
我拿著手機發呆。
好久以後，趙大寶發來另壹句話：“我還有希望嗎？”
“我考慮壹下。”我答。
那頭回：“好的，謝謝妳，晚安。”
這句話很符合趙大寶的風格，無趣至極，卻莫名踏實。
我想，那就先踏踏實實地睡壹覺，然後再轟轟烈烈地下凡歷劫吧。
這次可是真的歷劫，且心甘情願。
----------------------更多故事，歡迎關註“紅耳兔小姐姐”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