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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狗·貓·鼠>>

這確是先前所沒有料想到的。現在我已經記不清當時是怎樣壹個感想,但和貓的感情卻終於沒有融和;到了北京,還因為它傷害了兔的兒女們,便舊隙夾新嫌,使出更辣的辣手。“仇貓”的話柄,也從此傳揚開來。然而在現在,這些早已是過去的事了,我已經改變態度,對貓頗為客氣,倘其萬不得已,則趕走而已,決不打傷它們,更何況殺害。這是我近幾年的進步。經驗既多,壹旦大悟,知道貓的偷魚肉,拖小雞,深夜大叫,人們自然十之九是憎惡的,而這憎惡是在貓身上。假如我出而為人們驅除這憎惡,打傷或殺害了它,它便立刻變為可憐,那憎惡倒移在我身上了。所以,目下的辦法,是凡遇貓們搗亂,至於有人討厭時,我便站出去,在門口大聲叱曰:“噓!滾!”小小平靜,即回書房,這樣,就長保著禦侮保家的資格。其實這方法,中國的官兵就常在實做的,他們總不肯掃清土匪或撲滅敵人,因為這麽壹來,就要不被重視,甚至於因失其用處而被裁汰。我想,如果能將這方法推廣應用,我大概也總可望成為所謂“指導青年”的“前輩”的罷,但現下也還未決心實踐,正在研究而且推敲。

<<阿長與山海經>>

但是她懂得許多規矩;這些規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煩的。壹年中最高興的時節,自然要數除夕了。辭歲之後,從長輩得到壓歲錢,紅紙包著,放在枕邊,只要過壹宵,便可以隨意使用。睡在枕上,看著紅包,想到明天買來的小鼓、刀槍、泥人、糖菩薩……。然而她進來,又將壹個福橘放在床頭了。

“哥兒,妳牢牢記住!”她極其鄭重地說。“明天是正月初壹,清早壹睜開眼睛,第壹句話就得對我說:‘阿媽,恭喜恭喜!’記得麽?妳要記著,這是壹年的運氣的事情。不許說別的話!說過之後,還得吃壹點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來在我的眼前搖了兩搖,“那麽,壹年到頭,順順流流……。”

夢裏也記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別早,壹醒,就要坐起來。她卻立刻伸出臂膊,壹把將我按住。我驚異地看她時,只見她惶急地看著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搖著我的肩。我忽而記得了——

“阿媽,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聰明!恭喜恭喜!”她於是十分歡喜似的,笑將起來,同時將壹點冰冷的東西,塞在我的嘴裏。我大吃壹驚之後,也就忽而記得,這就是所謂福橘,元旦辟頭的磨難,總算已經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給我的道理還很多,例如說人死了,不該說死掉,必須說“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裏,不應該走進去;飯粒落在地上,必須揀起來,最好是吃下去;曬褲子用的竹竿底下,是萬不可鉆過去的……。此外,現在大抵忘卻了,只有元旦的古怪儀式記得最清楚。總之:都是些煩瑣之至,至今想起來還覺得非常麻煩的事情。

<<阿長與山海經>>

雖然背地裏說人長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說句真心話,我可只得說:我實在不大佩服她。最討厭的是常喜歡切切察察,向人們低聲絮說些什麽事。還豎起第二個手指,在空中上下搖動,或者點著對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裏壹有些小風波,不知怎的我總疑心和這“切切察察”有些關系。又不許我走動,拔壹株草,翻壹塊石頭,就說我頑皮,要告訴我的母親去了。壹到夏天,睡覺時她又伸開兩腳兩手,在床中間擺成壹個“大”字,擠得我沒有余地翻身,久睡在壹角的席子上,又已經烤得那麽熱。推她呢,不動;叫她呢,也不聞。

“長媽媽生得那麽胖,壹定很怕熱罷?晚上的睡相,怕不見得很好罷?……”

母親聽到我多回訴苦之後,曾經這樣地問過她。我也知道這意思是要她多給我壹些空席。她不開口。但到夜裏,我熱得醒來的時候,卻仍然看見滿床擺著壹個“大”字,壹條臂膊還擱在我的頸子上。我想,這實在是無法可想了。

<藤野先生 >

大概是物以希為貴罷。北京的白菜運往浙江,便用紅頭繩系住菜根,倒掛在水果店頭,尊為“膠菜”;福建野生著的蘆薈,壹到北京就請進溫室,且美其名曰“龍舌蘭”。我到仙臺也頗受了這樣的優待,不但學校不收學費,幾個職員還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監獄旁邊壹個客店裏的,初冬已經頗冷,蚊子卻還多,後來用被蓋了全身,用衣服包了頭臉,只留兩個鼻孔出氣。在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無從插嘴,居然睡安穩了。飯食也不壞。但壹位先生卻以為這客店也包辦囚人的飯食,我住在那裏不相宜,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說。我雖然覺得客店兼辦囚人的飯食和我不相幹,然而好意難卻,也只得別尋相宜的住處了。於是搬到別壹家,離監獄也很遠,可惜每天總要喝難以下咽的芋梗湯。

<藤野先生 >

我離開仙臺之後,就多年沒有照過相,又因為狀況也無聊,說起來無非使他失望,便連信也怕敢寫了。經過的年月壹多,話更無從說起,所以雖然有時想寫信,卻又難以下筆,這樣的壹直到現在,竟沒有寄過壹封信和壹張照片。從他那壹面看起來,是壹去之後,杳無消息了。

但不知怎地,我總還時時記起他,在我所認為我師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給我鼓勵的壹個。有時我常常想:他的對於我的熱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誨,小而言之,是為中國,就是希望中國有新的醫學;大而言之,是為學術,就是希望新的醫學傳到中國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裏和心裏是偉大的,雖然他的姓名並不為許多人所知道。

他所改正的講義,我曾經訂成三厚本,收藏著的,將作為永久的紀念。不幸七年前遷居的時候,中途毀壞了壹口書箱,失去半箱書,恰巧這講義也遺失在內了。責成運送局去找尋,寂無回信。只有他的照相至今還掛在我北京寓居的東墻上,書桌對面。每當夜間疲倦,正想偷懶時,仰面在燈光中瞥見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說出抑揚頓挫的話來,便使我忽又良心發現,而且增加勇氣了,於是點上壹枝煙,再繼續寫些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惡痛疾的文字.

《二十四孝圖》

我總要上下四方尋求,得到壹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來詛咒壹切反對白話,妨害白話者。即使人死了真有靈魂,因這最惡的心,應該墮入地獄,也將決不改悔,總要先來詛咒壹切反對白話,妨害白話者。

自從所謂“文學革命”以來,供給孩子的書籍,和歐、美、日本的壹比較,雖然很可憐,但總算有圖有說,只要能讀下去,就可以懂得的了。可是壹班別有心腸的人們,便竭力來阻遏它,要使孩子的世界中,沒有壹絲樂趣。北京現在常用“馬虎子”這壹句話來恐嚇孩子們。或者說,那就是《開河記》上所載的,給隋煬帝開河,蒸死小兒的麻叔謀;正確地寫起來,須是“麻胡子”。那麽,這麻叔謀乃是胡人了。但無論他是什麽人,他的吃小孩究竟也還有限,不過盡他的壹生。妨害白話者的流毒卻甚於洪水猛獸,非常廣大,也非常長久,能使全中國化成壹個麻胡,凡有孩子都死在他肚子裏。

只要對於白話來加以謀害者,都應該滅亡!

《二十四孝圖》

現在想起來,實在很覺得傻氣。這是因為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些老玩意,本來誰也不實行。整飭倫紀的文電是常有的,卻很少見紳士赤條條地躺在冰上面,將軍跳下汽車去負米。何況現在早長大了,看過幾部古書,買過幾本新書,什麽《太平禦覽》咧,《古孝子傳》咧,《人口問題》咧,《節制生育》咧,《二十世紀是兒童的世界》咧,可以抵抗被埋的理由多得很。不過彼壹時,此壹時,彼時我委實有點害怕:掘好深坑,不見黃金,連“搖咕咚”壹同埋下去,蓋上土,踏得實實的,又有什麽法子可想呢。我想,事情雖然未必實現,但我從此總怕聽到我的父母愁窮,怕看見我的白發的祖母,總覺得她是和我不兩立,至少,也是壹個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礙的人。後來這印象日見其淡了,但總有壹些留遺,壹直到她去世——這大概是送給《二十四孝圖》的儒者所萬料不到的罷。

《二十四孝圖》

每看見小學生歡天喜地地看著壹本粗細的《兒童世界》之類,另想到別國的兒童用書的精美,自然要覺得中國兒童的可憐。但回憶起我和我的同窗小友的童年,卻不能不以為他幸福,給我們的永逝的韶光壹個悲哀的吊唁。我們那時有什麽可看呢,只要略有圖畫的本子,就要被塾師,就是當時的“引導青年的前輩”禁止,呵斥,甚而至於打手心。我的小同學因為專讀“人之初性本善”讀得要枯燥而死了,只好偷偷地翻開第壹葉,看那題著“文星高照”四個字的惡鬼壹般的魁星像,來滿足他幼稚的愛美的天性。昨天看這個,今天也看這個,然而他們的眼睛裏還閃出蘇醒和歡喜的光輝來。

在書塾之外,禁令可比較的寬了,但這是說自己的事,各人大概不壹樣。我能在大眾面前,冠冕堂皇地閱看的,是《文昌帝君陰騭文圖說》和《玉歷鈔傳》,都畫著冥冥之中賞善罰惡的故事,雷公電母站在雲中,牛頭馬面布滿地下,不但“跳到半天空”是觸犯天條的,即使半語不合,壹念偶差,也都得受相當的報應。這所報的也並非“睚眥之怨”,因為那地方是鬼神為君,“公理”作宰,請酒下跪,全都無功,簡直是無法可想。在中國的天地間,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艱難極了。然而究竟很有比陽間更好的處所:無所謂“紳士”,也沒有“流言”。

《駱駝祥子》第壹章

有了這點簡單的分析,我們再說祥子的地位,就象說——我們希望——壹盤機器上的某種釘子那麽準確了。祥子,在與“駱駝”這個外號發生關系以前,是個較比有自由的洋車夫,這就是說,他是屬於年輕力壯,而且自己有車的那壹類:自己的車,自己的生活,都在自己手裏,高等車夫。這可絕不是件容易的事。壹年,二年,至少有三四年;壹滴汗,兩滴汗,不知道多少萬滴汗,才掙出那輛車。從風裏雨裏的咬牙,從飯裏茶裏的自苦,才賺出那輛車。那輛車是他的壹切掙紮與困苦的總結果與報酬,象身經百戰的武士的壹顆徽章。在他賃人家的車的時候,他從早到晚,由東到西,由南到北,象被人家抽著轉的陀螺;他沒有自己。可是在這種旋轉之中,他的眼並沒有花,心並沒有亂,他老想著遠遠的壹輛車,可以使他自由,獨立,象自己的手腳的那麽壹輛車。有了自己的車,他可以不再受拴車的人們的氣,也無須敷衍別人;有自己的力氣與洋車,睜開眼就可以有飯吃。

他不怕吃苦,也沒有壹般洋車夫的可以原諒而不便效法的惡習,他的聰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誌願成為事實。假若他的環境好壹些,或多受著點教育,他壹定不會落在“膠皮團”①裏,而且無論是幹什麽,他總不會辜負了他的機會。不幸,他必須拉洋車;好,在這個營生裏他也證明出他的能力與聰明。他仿佛就是在地獄裏也能作個好鬼似的。生長在鄉間,失去了父母與幾畝薄田,十八歲的時候便跑到城裏來。帶著鄉間小夥子的足壯與誠實,凡是以賣力氣就能吃飯的事他幾乎全作過了。可是,不久他就看出來,拉車是件更容易掙錢的事;作別的苦工,收入是有限的;拉車多著壹些變化與機會,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與地點就會遇到壹些多於所希望的報酬。自然,他也曉得這樣的機遇不完全出於偶然,而必須人與車都得漂亮精神,有貨可賣才能遇到識貨的人。想了壹想,他相信自己有那個資格:他有力氣,年紀正輕;所差的是他還沒有跑過,與不敢壹上手就拉漂亮的車。但這不是不能勝過的困難,有他的身體與力氣作基礎,他只要試驗個十天半月的,就壹定能跑得有個樣子,然後去賃輛新車,說不定很快的就能拉上包車,然後省吃儉用的壹年二年,即使是三四年,他必能自己打上壹輛車,頂漂亮的車!看著自己的青年的肌肉,他以為這只是時間的問題,這是必能達到的壹個誌願與目的,絕不是夢想!

《駱駝祥子》第壹章

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厲害了,揣起保單,拉起車,幾乎要哭出來。拉到個僻靜地方,細細端詳自己的車,在漆板上試著照照自己的臉!越看越可愛,就是那不盡合自己的理想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諒了,因為已經是自己的車了。把車看得似乎暫時可以休息會兒了,他坐在了水簸箕的新腳墊兒上,看著車把上的發亮的黃銅喇叭。他忽然想起來,今年是二十二歲。因為父母死得早,他忘了生日是在哪壹天。自從到城裏來,他沒過壹次生日。好吧,今天買上了新車,就算是生日吧,人的也是車的,好記,而且車既是自己的心血,簡直沒什麽不可以把人與車算在壹塊的地方。

怎樣過這個“雙壽”呢?祥子有主意:頭壹個買賣必須拉個穿得體面的人,絕對不能是個女的。最好是拉到前門,其次是東安市場。拉到了,他應當在最好的飯攤上吃頓飯,如熱燒餅夾爆羊肉之類的東西。吃完,有好買賣呢就再拉壹兩個;沒有呢,就收車;這是生日!

自從有了這輛車,他的生活過得越來越起勁了。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他天天用不著為“車份兒”著急,拉多少錢全是自己的。心裏舒服,對人就更和氣,買賣也就更順心。拉了半年,他的希望更大了:照這樣下去,幹上二年,至多二年,他就又可以買輛車,壹輛,兩輛……他也可以開車廠子了!

可是,希望多半落空,祥子的也非例外。

《駱駝祥子》第二章

因為高興,膽子也就大起來;自從買了車,祥子跑得更快了。自己的車,當然格外小心,可是他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己的車,就覺得有些不是味兒,假若不快跑的話。

他自己,自從到城裏來,又長高了壹寸多。他自己覺出來,仿佛還得往高裏長呢。不錯,他的皮膚與模樣都更硬棒與固定了壹些,而且上唇上已有了小小的胡子;可是他以為還應當再長高壹些。當他走到個小屋門或街門而必須大低頭才能進去的時候,他雖不說什麽,可是心中暗自喜歡,因為他已經是這麽高大,而覺得還正在發長,他似乎既是個成人,又是個孩子,非常有趣。

這麽大的人,拉上那麽美的車,他自己的車,弓子軟得顫悠顫悠的,連車把都微微的動彈;車箱是那麽亮,墊子是那麽白,喇叭是那麽響;跑得不快怎能對得起自己呢,怎能對得起那輛車呢?這壹點不是虛榮心,而似乎是壹種責任,非快跑,飛跑,不足以充分發揮自己的力量與車的優美。那輛車也真是可愛,拉過了半年來的,仿佛處處都有了知覺與感情,祥子的壹扭腰,壹蹲腿,或壹直脊背,它都就馬上應合著,給祥子以最順心的幫助,他與它之間沒有壹點隔膜別扭的地方。趕到遇上地平人少的地方,祥子可以用壹只手攏著把,微微輕響的皮輪象陣利颼的小風似的催著他跑,飛快而平穩。拉到了地點,祥子的衣褲都擰得出汗來,嘩嘩的,象剛從水盆裏撈出來的。他感到疲乏,可是很痛快的,值得驕傲的,壹種疲乏,如同騎著名馬跑了幾十裏那樣。假若膽壯不就是大意,祥子在放膽跑的時候可並不大意。不快跑若是對不起人,快跑而碰傷了車便對不起自己。車是他的命,他知道怎樣的小心。小心與大膽放在壹處,他便越來越能自信,他深信自己與車都是鐵作的。

《駱駝祥子》第四章

太陽平西了,河上的老柳歪歪著,梢頭掛著點金光。河裏沒有多少水,可是長著不少的綠藻,象壹條油膩的長綠的帶子,窄長,深綠,發出些微腥的潮味。河岸北的麥子已吐了芒,矮小枯幹,葉上落了壹層灰土。河南的荷塘的綠葉細小無力的浮在水面上,葉子左右時時冒起些細碎的小水泡。東邊的橋上,來往的人與車過來過去,在斜陽中特別顯著匆忙,仿佛都感到暮色將近的壹種不安。這些,在祥子的眼中耳中都非常的有趣與可愛。只有這樣的小河仿佛才能算是河;這樣的樹,麥子,荷葉,橋梁,才能算是樹,麥子,荷葉,與橋梁。因為它們都屬於北平。

坐在那裏,他不忙了。眼前的壹切都是熟習的,可愛的,就是坐著死去,他仿佛也很樂意。歇了老大半天,他到橋頭吃了碗老豆腐:醋,醬油,花椒油,韭菜末,被熱的雪白的豆腐壹燙,發出點頂香美的味兒,香得使祥子要閉住氣;捧著碗,看著那深綠的韭菜末兒,他的手不住的哆嗦。吃了壹口,豆腐把身裏燙開壹條路;他自己下手又加了兩小勺辣椒油。壹碗吃完,他的汗已濕透了褲腰。半閉著眼,把碗遞出去:“再來壹碗!”

站起來,他覺出他又象個人了。太陽還在西邊的最低處,河水被晚霞照得有些微紅,他痛快得要喊叫出來。摸了摸臉上那塊平滑的疤,摸了摸袋中的錢,又看了壹眼角樓上的陽光,他硬把病忘了,把壹切都忘了,好似有點什麽心願,他決定走進城去。

《駱駝祥子》第八章

他對高媽有相當的佩服,覺得這個女人比壹般的男子還有心路與能力,她的話是抄著根兒來的。他不敢趕上她去閑談,但在院中或門口遇上她,她若有工夫說幾句,他就很願意聽她說。她每說壹套,總夠他思索半天的,所以每逢遇上她,他會傻傻忽忽的壹笑,使她明白他是佩服她的話,她也就覺到點得意,即使沒有工夫,也得扯上幾句。

不過,對於錢的處置方法,他可不敢冒兒咕咚的就隨著她的主意走。她的主意,他以為,實在不算壞;可是多少有點冒險。他很願意聽她說,好多學些招數,心裏顯著寬綽;在實行上,他還是那個老主意——不輕易撒手錢。

不錯,高媽的確有辦法:自從她守了寡,她就把月間所能剩下的壹點錢放出去,壹塊也是壹筆,兩塊也是壹筆,放給作仆人的,當二三等巡警的,和作小買賣的,利錢至少是三分。這些人時常為壹塊錢急得紅著眼轉磨,就是有人借給他們壹塊而當兩塊算,他們也得伸手接著。除了這樣,錢就不會教他們看見;他們所看見的錢上有毒,接過來便會抽幹他們的血,但是他們還得接著。凡是能使他們緩壹口氣的,他們就有膽子拿起來;生命就是且緩壹口氣再講,明天再說明天的。高媽,在她丈夫活著的時候,就曾經受著這個毒。她的丈夫喝醉來找她,非有壹塊錢不能打發;沒有,他就在宅門外醉鬧;她沒辦法,不管多大的利息也得馬上借到這塊錢。由這種經驗,她學來這種方法,並不是想報復,而是拿它當作合理的,幾乎是救急的慈善事。有急等用錢的,有願意借出去的,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

《駱駝祥子》第三章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他坐下了。若是他就是這麽死去,就是死後有知,他也不會記得自己是怎麽坐下的,和為什麽坐下的。坐了五分鐘,也許是壹點鐘,他不曉得。他也不知道他是先坐下而後睡著,還是先睡著而後坐下的。大概他是先睡著了而後坐下的,因為他的疲乏已經能使他立著睡去的。

他忽然醒了。不是那種自自然然的由睡而醒,而是猛的壹嚇,象由壹個世界跳到另壹個世界,都在壹睜眼的工夫裏。看見的還是黑暗,可是很清楚的聽見壹聲雞鳴,是那麽清楚,好象有個堅硬的東西在他腦中劃了壹下。他完全清醒過來。駱駝呢?他顧不得想別的。繩子還在他手中,駱駝也還在他旁邊。他心中安靜了。懶得起來。身上酸懶,他不想起來,可也不敢再睡。他得想,細細的想,好主意。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他的車,而喊出“憑什麽?”

“憑什麽?”但是空喊是壹點用處沒有的。他去摸摸駱駝,他始終還不知自己拉來幾匹。摸清楚了,壹***三匹。他不覺得這是太多,還是太少;他把思想集中到這三匹身上,雖然還沒想妥壹定怎麽辦,可是他渺茫的想到,他的將來全仗著這三個牲口。

《駱駝祥子》第三章

灰天上透出些紅色,地與遠樹顯著更黑了;紅色漸漸的與灰色融調起來,有的地方成為灰紫的,有的地方特別的紅,而大部分的天色是葡萄灰的。又待了壹會兒,紅中透出明亮的金黃來,各種顏色都露出些光;忽然,壹切東西都非常的清楚了。跟著,東方的早霞變成壹片深紅,頭上的天顯出藍色。紅霞碎開,金光壹道壹道的射出,橫的是霞,直的是光,在天的東南角織成壹部極偉大光華的蛛網:綠的田,樹,野草,都由暗綠變為發光的翡翠。老松的幹上染上了金紅,飛鳥的翅兒閃起金光,壹切的東西都帶出笑意。祥子對著那片紅光要大喊幾聲,自從壹被大兵拉去,他似乎沒看見過太陽,心中老在咒罵,頭老低著,忘了還有日月,忘了老天。現在,他自由的走著路,越走越光明,太陽給草葉的露珠壹點兒金光,也照亮了祥子的眉發,照暖了他的心。他忘了壹切困苦,壹切危險,壹切疼痛;不管身上是怎樣襤褸汙濁,太陽的光明與熱力並沒將他除外,他是生活在壹個有光有熱力的宇宙裏;他高興,他想歡呼!

《駱駝祥子》第三章

村犬向他叫,他沒大註意;婦女和小孩兒們的註視他,使他不大自在了。他必定是個很奇怪的拉駱駝的,他想;要不然,大家為什麽這樣呆呆的看著他呢?他覺得非常的難堪:兵們不拿他當個人,現在來到村子裏,大家又看他象個怪物!他不曉得怎樣好了。他的身量,力氣,壹向使他自尊自傲,可是在過去的這些日子,無緣無故的他受盡了委屈與困苦。他從壹家的屋脊上看過去,又看見了那光明的太陽,可是太陽似乎不象剛才那樣可愛了!

村中的唯壹的壹條大道上,豬尿馬尿與汙水匯成好些個發臭的小湖,祥子唯恐把駱駝滑倒,很想休息壹下。道兒北有個較比闊氣的人家,後邊是瓦房,大門可是只攔著個木柵,沒有木門,沒有門樓。祥子心中壹動;瓦房——財主;木柵而沒門樓——養駱駝的主兒!好吧,他就在這兒休息會兒吧,萬壹有個好機會把駱駝打發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