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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花樣年華》:壹個書生的復仇

人是會變的,這是真理。以前看不進去,覺得枯燥無趣的書,漸漸的也看得進了。以前顏控,不覺得三毛美,但現在看三毛中年的照片,竟覺得她是個閃閃發光的女子,人群中會第壹眼看到的就是她。

同樣的,還有這部影片《花樣年華》,十幾年前王家衛風頭正勁的時候,我只看了不到十分鐘就看不下去了,色調灰暗,壓抑,除了美人與旗袍,不知所雲,果斷棄了。那時的眼裏太幹凈,不諳世事,黑白分明,看不得背叛與曖昧,這片子既看不懂,也覺得很悶。

趁著這雨天,在家裏又重新看了壹次, 竟然不知不覺看完了。而且第壹次GET到了王大導演的功力,以前是我太膚淺。王導調動情緒的功力真是壹流,昏黃的燈光,艷麗的旗袍,搖曳的美人腰肢,流暢的線條,表情陰郁的年輕男人,濕淋淋的街道, 曖昧的情欲就象是美人的旗袍,恰到好處卻又戛然而止.........

這哪裏是傳說中的壹段愛而不得的愛情故事, 我只看到,分明是壹個書生般的溫雅男子帶著恨意的復仇之路。

故事的開頭,六十年代的香港,蘇麗珍到壹間公寓樓內租房,在蘇麗珍準備離去之時,周慕雲也來到這幢樓裏租房子,房東孫太太好心告訴他,不巧剛剛租給了這位太太,妳可以去隔壁顧先生家看看,他家可能還有空房。這是兩人的第壹次相遇,就這樣兩家人即將成為隔壁鄰居。

搬家的那壹日,很擁擠的走道上盡是人,兩家同時搬進來,妳的鞋錯進到了我的家,我的雜誌錯進了妳的家,兩個第壹次碰面,打招呼。本來搬家這對於小家庭來說絕對是壹件大事,本應該夫妻壹同出馬。卻只看到兩家都是只有壹個人在忙碌。陳家是太太蘇麗珍在忙,連房東孫太太也說,妳應該等妳先生從日本回來再搬的。另壹對,也是只有周先生壹個人在整理,忙碌,既要整理自己的雜誌,又要整理太太的鞋子和衣物。這些鏡頭似乎也在說明,在夫妻關系中,這兩人都是更在意家庭,更多付出的那壹個。蘇麗珍希望丈夫回來就有壹個溫暖舒適的新家,而周暮雲則心疼他經常上晚班的太太,寧肯自己壹人辛苦。 在關系中,付出更多的,更在意關系的那壹個,往往是悲情者 。

有了兩對小夫妻的加入,這層樓裏的生活熱鬧起來,顧太太與孫太太都愛好麻將,也會熱情的邀情兩對小夫妻參加。鏡頭壹轉,蘇麗珍的丈夫在打麻將,蘇麗珍身著亮色旗袍,穿繡花拖鞋坐在丈夫身邊,輕撫丈夫肩膀。看得出她很愛丈夫,丈夫不在家的時候,她是從來沒坐過麻將桌的。而另壹邊,周慕雲太太出場,風姿搖曳,有幾分賣弄,幾分示威的走向麻將桌,鏡頭只給了壹個背影,時尚短發,紅色露背旗袍,坐在蘇麗珍夫婦對面,而同時,周慕雲下場,路過蘇麗珍身邊,需要對方讓路時,表情客氣有禮,可以看出,此時兩人並無過多交集。

而在上壹個鏡頭中,周暮雲的太太還是壹身暗色旗袍,坐在麻將桌上,看著蘇麗珍款款出門,閑閑說了句:”原來是接老公,難怪打扮得這麽漂亮。“此時,這個女人已經開始暗地裏和蘇麗珍較勁,兩個女人的戰爭已經開始,兩對夫妻間有了間隙,有人已經暗通款曲,而其他的兩人還被蒙在鼓裏。

蘇麗珍無疑是美的,她的美在於不自知。她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美,所以她的美不是賣弄似的風情和俗艷,而是克制,婉約,典雅的美。

蘇麗珍是上海人,60年代在香港,會打字,顯然是受過很好的教育,出身於不錯的家庭。丈夫是日資企業的買辦,自己是壹家公司的秘書。每日打扮妥貼出門,妝容發飾壹絲不茍,工作上有條有理,幫助老板同時應付情人和太太,處理事情滴水不漏。對待房東壹家永遠客客氣氣又保持距離,這樣的蘇麗珍,既會說流利的粵語,也會說地道的上海話,這是香港第壹代的職業女性。無論家裏發生了什麽,第二天仍然能收拾好心情,自強,自立,開始長出堅硬的殼。

周慕雲的太太想必也是美的,電影中從未給過她的正面。是壹家酒店的前臺,在那時的香港,想必也是年輕貌美夠伶俐才可以勝任的吧。周慕雲在報社工作,也是儒雅斯文的書生相貌。蘇麗珍的丈夫陳先生經常去日本公幹出差,會給妻子帶壹些新奇的,香港沒有的飾品,包包,鞋子等。這樣的男人勢必是善於討女人歡喜的,年輕貌美恃靚行兇的周太太怕是也抵擋不了這樣的誘惑,天真的輕易的就放棄了底線。

在開始的最初,被背叛的兩個都還沒有發現,只是壹個丈夫總是公幹,壹個妻子總是值晚班,在幽暗的樓道,喧鬧的面攤,壹個西裝革履,黯然神傷,細細的嚼著面,壹個窈窕身姿,身著精致美好的旗袍下樓,壹個人孤單的買面,上樓,影子拉得好長。。。。那份孤寂,讓人心酸。

突然有壹天,蘇麗珍提前下班回家,聽到隔壁熟悉的聲響和動靜,她顫抖著敲門,門開,是周太太。她眼含著淚光問了壹堆問題,對方含糊作答,卻不讓她進門,她也終是沒有勇氣往裏走壹步,看壹眼......

而周慕雲去接晚班的太太下班,發現太太早已下班,那份尷尬和憤怒卻是拼命也掩飾不住。

至此,事情已清楚明白。陳先生和周太太在壹起了。終於,被背叛的兩個人聚在了壹起,壓抑又悲憤的討論,那兩個人到底是如何開始的?是從什麽時候起,又是誰主動的呢?

於是他們開始模仿扮演那兩個人.

第壹次角色扮演:“他們是怎麽開始的”

蘇麗珍 :妳這麽晚不回家,妳老婆不說妳?

周慕雲 :已經習慣了,她不管我...妳呢?妳先生也不說妳?

蘇麗珍: 我先生早就睡了.

周慕雲: ...今天晚上別回去了.

蘇麗珍: 我先生不會這麽說的.

周慕雲 :那他怎麽說?

蘇麗珍 :反正他不會.

當周慕雲去摩挲蘇麗珍的手臂時,雖然明知道他們是角色扮演,但是女方跟觸電似的馬上就躲開了.此時,蘇麗珍是抵觸的,象所有的賢妻良母壹樣,對待除丈夫以外的男性都充滿了戒備和防範。

第二次角色扮演 , 他們都喜歡吃什麽?

他們兩人壹起吃飯,想要了解對方的丈夫和妻子都喜歡吃什麽,口味如何?通過吃飯,角色扮演,兩個本來飽受痛苦的兩個人,突然之間有了分擔,有了壹點點變化,兩人此時由同情,安慰而漸漸有了壹點點滋生的曖昧,但正如蘇麗珍所言,我們不會和他們壹樣的!兩人都有道德的制高點在,不肯同那兩個壹樣,做了失德和傷害別人的事。

周慕雲的復仇計劃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從那封日本來信!

王媽拿到壹封帶著日本郵票的信誤以為是蘇麗珍的,可是卻是周太太從日本寄來給周慕雲的,周慕雲在讀完那封信後,憤怒的把信撕了,眼神陰郁。

可是鏡頭壹轉,收音機裏卻傳來了遠在日本公幹的陳先生給蘇麗珍點了壹首歌。這也意味著兩個人不同的結局。周太太已經和周慕雲攤牌,做了個不留後路的決定。而蘇麗珍的丈夫陳先生,卻仍然不願拋棄妻子,仍有歸家之心。 兩個心事沈沈的人,都在聽著同壹首歌曲,各懷心酸,各有決定。

第三次角色扮演,題目是:他們此時在做什麽?!

通過周太太日本來信和陳先生點歌,兩個人無疑是壹起在日本。所以被背叛的兩個人在壹起的時候,自然會想起:那兩個人此時在做什麽?

看此時周慕雲的眼神

周慕雲此時復仇念頭已起。妳的丈夫此時正在對我的妻子做什麽 ?我的家庭已經破碎,而妳和妳的丈夫卻還有破境重圓的機會。那麽,我便要狠狠傷害他的妻子!也許,此時的周慕雲也弄不清楚,他想要復仇的人,究竟是引誘他妻子的陳先生,還是背叛他的妻子?或者,在角色扮演的過程中,他已經把蘇麗珍當成了那個背叛的妻子?不管是哪壹種,他都把復仇的對象確定為了蘇麗珍,接下來,他將開始復仇之路。

花樣年華的精彩或者說讓人費解的地方在於,導演剪輯掉了大量的關鍵鏡頭,只留下最少的鏡頭來敘述故事,所以不壹樣的人會有不壹樣的解讀。

如同上面的那壹幕,兩個人究竟有沒有突破禁忌在壹起?影片中沒有明確,但我的解讀是---沒有。

因為蘇麗珍,這是個下樓買碗面都要打扮得漂亮,無懈可擊的女人。她明知道丈夫就在周家的房間裏,可卻沒有勇氣推開周太太,大鬧壹場,甚至往裏面看壹眼都沒有。是她真的沒有勇氣嗎?!不!她並不想大鬧壹場,然後離開丈夫。她了解自己,也更了解丈夫,也更想要體面正常的生活。所以,她選擇了堅持和隱忍,但這是基於對丈夫和對周太太的判斷和了解上。那種天真和不顧壹切的女人,終究是不適合婚姻的,做為在生活裏對自己嚴格的女人,同對自己的體型和妝扮壹樣,她不喜歡脫離軌道,她始終要活得驕傲,好看,體面。所以,她不可能讓自己失控,她清楚,這,很危險。

而周太太是如何呢,在上壹個鏡頭中,當蘇麗珍敲開周家的門,面對周太太之後,畫外音出現,是周太太對陳先生說:是妳老婆,妳到底有沒有跟她攤牌?......那妳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鏡頭暗下來,有壹個女人躲在浴室裏哭,起初我以為是蘇麗珍在哭,可是後來是周慕雲敲門,我才明白那是周太太在哭。在那壹刻,高下立見,勝負已分。

接下來,周慕雲開啟滿是套路的復仇之路。

套路壹:寫小說 ,周慕雲借寫小說為名,常向蘇麗珍請教。

兩人開始合作寫武俠小說,孫太太壹家與顧先生壹家外出吃飯突然提前回來,顧先生大醉,蘇麗珍怕引起鄰居閑話,躲在周家沒敢出門。

第二天晚上,她才換上周太太的鞋,假裝剛下班回家。

這件事,蘇很懊悔,本來明明沒有發生什麽,卻弄得自己好像很見不得人,被困周家壹天。很是難堪。

套路二,租房子 。因為周慕雲生病,蘇麗珍給他煮了芝麻糊,他能確定蘇對他有好感。然後,開始在外面租房子,邀請蘇壹起來寫武俠小說,理由也很簡單,因為蘇幫他寫了小說,現在拿到了稿費,而且還不斷有人約稿,想在外面租個房子,這樣蘇過來也方便,同時他也不想讓鄰居有誤會,這樣對蘇也不好。

蘇回答說:何必多此壹舉呢。畢竟都是妳自己寫。第壹次引誘計劃失敗。

第二次,玩失蹤。

第壹次計劃失敗以後,周慕雲仍然相信,蘇麗珍對他是有好感的,只是她暫時還沒有勇氣更進壹步,她還需要被推著再往前進壹步。於是周慕雲以退為進,欲擒故縱,故意玩起了消失,不再回家,住進了租住的賓館。

平時經常相見的人突然壹連好幾天不見了,當習慣了兩個人相處,突然又失落成壹個人的時候,滋味是不好受的。果然,蘇麗珍有點慌了,她打電話到報社,可是同事沒有人知道周在哪裏。終於,在蘇麗珍最焦急的時候,周給蘇打電話了,孤單已久的人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撩撥,蘇麗珍匆匆趕向酒店。

當聽到蘇按門鈴的時候,周慕雲低頭冷笑了壹下。

也許,當機會來了的時候,他既覺得馬上就會有報復的快感,又或許,他已漸漸滋生出愧疚,這樣的報復有必要嗎?他自己或許都不知道,是否對蘇麗珍產生了感情。

蘇麗珍來了,和周見面後,問是否要幫他買點吃的,周說:"隨便。我沒有想到妳會來。"“蘇麗珍卻說:"我們不會和他們壹樣的。"然後離開。

周慕雲紳士的表現,讓蘇麗珍壹點點卸下了防備,兩人以後經常在這間房子裏會面,壹起寫小說。蘇麗珍這時是輕快愉悅的,而周慕雲卻仍然陰郁低沈。

第四次角色扮演? 假如蘇的丈夫回來了,親口承認自己外面有女人,蘇麗珍該怎麽辦?

雖然是假扮,可是蘇麗珍卻沒想到,如果那壹天真的來臨,自己會這麽的沒用,和這麽的傷心。

因為蘇麗珍經常晚回,而被房東孫太太教育了幾句,蘇又開始退縮了。這個時候,周慕雲開始實施他最後的計劃了。他告訴蘇麗珍,他準備去新加坡工作,蘇麗珍很擔心的問,為什麽?周說:“換個環境,省得聽那麽多閑言碎語。蘇麗珍說:我們自己知道沒什麽不就行了?

這又是以退為進。他看得分明,是蘇麗珍不願失去,但又不願再近壹步。

周慕雲:本來我也這麽想,所以不怕別人說什麽...我相信自己不會跟他們壹樣的......可是原來我會...我知道妳不會離開妳先生...我想走開.

蘇麗珍:我沒想過妳真的會喜歡我.

周慕雲說:我以後不會再找妳了。好好守著妳先生吧。(真是字字誅心)

在上壹次角色扮演時,他讓蘇麗珍體會到了對丈夫失望的傷心,而這壹次他讓蘇麗珍切實的體會到了,如果失去了周慕雲,她的傷心將遠超過上壹次,無形之中,蘇麗珍已經離不開了周慕雲。

終於第壹次,蘇麗珍說,今天我不想回去了。她已經完全卸下了防備,準備交付真心。可是,他們還是先後下車,前後回家。

最後,有天,很突然的,周慕雲給蘇麗珍打了壹個電話:如果有多壹張船票,妳會跟我壹起走嗎?

當蘇麗珍急切的趕到住所的時候,周慕雲早已離開。他的復仇計劃不就是這樣的嗎?讓這個女人愛上他,離不開他,然後拋棄她,讓她畢生都在為自己的懦弱,缺乏勇氣而自責、後悔,也永遠陷落在被拋棄的痛苦中無法自拔。

殺人哪比得上誅心!? 真狠!

壹年後,沈浸在痛苦中的蘇麗珍想盡辦法找到了周慕雲在新加坡的住所,她看到了當年她遺留在周家的那雙繡花拖鞋,她釋然了。壹雙拖鞋從香港帶到新加坡,終歸,她並沒有輸得太慘。

她留下了帶有口紅的煙蒂,帶走了自己的繡花拖鞋,最好的報復不過是讓他再也沒有可懷念的過往。

四年後,周慕雲重回故居,物是人非,卻與住在隔壁的已為人母的蘇麗珍擦身而過。

同年,周慕雲在柬埔寨的寺廟,將自己的心事都傾訴於壹個樹洞,並用泥土封上。那是要多麽沈重,無法化解的心事,才要以這樣壹種方式來解脫 ,是他對復仇的悔恨,還是對蘇麗珍的感情,還是愧疚,因為自己的報復而讓自己錯失了曾真心待他的女子?

有很多人評論說,周慕雲錯失了壹個大好的換妻機會,也有人為他們四年後的錯過而惋惜不已。而我想說,這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如果從頭來過,蘇麗珍仍然會這樣選擇。而在電影中,蘇麗珍最終也有了新的生活,她是任何時候都要活的得體的女人。

真實的生活無數次的告訴我們:所有的久別重逢都是狗尾續貂。

告別過去,方得善終。

PS:太長了,感謝讀完。寫的累死了,看來我這種智商低的人,真的不適合看王家衛的電影,人家明明拍的是文藝片,我卻要當懸疑片來看,因為,看不懂啊,看來,文藝女青年這個稱號我這種女漢子是當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