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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維遷(小說)

文/書海

老範頭躺在縣城醫院的病床上,迷糊了整整三天。恍惚中,他看到了去世多年的父親正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手捧著壹個剛摘下來的冒著熱氣的騷豬卵蛋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流著糊狀的卵蛋汁子。茶幾上擺滿了血糊糊的各種動物的卵蛋。壹股令人作嘔的騷臭味兒彌漫著整個屋子。他條件反射地又壹次嘔吐了起來。

範維遷是烏洪鎮柳溝子村人,五十好幾的歲數。至於範維遷這個名字,在閑諞扯淡中卻很少提及,人們都叫他老範頭,多少有點貶義的味道。

老範頭的父親範醫生,早年是個二流的鄉村赤腳醫生。有兩顆鋒利無比的門牙,高翹著露於唇外。在所有的稱呼中,他對“範大夫”這個稱呼最為滿意。他看過病,當過騸匠,販過牲口,賣過鼠藥。早在農業社的時候,範醫生便利用農閑時間,經常騎壹輛破舊的永久自行車,車把上豎壹根紮了紅絲布的鐵絲,掛壹個祖傳的生牛皮做成的土黃色行醫包,走村串戶的吆喝著為人劁豬騸牲口,他是周邊十裏八村唯壹的騸匠。誰家養了新捉的小豬,甚至成年的叫驢,只要有求與他,他都前往料理,那只是分分鐘搞定的事兒。範老頭劁豬騸驢那叫壹個絕:只見他將縛好的畜生卵袋往手中壹捏,雞蛋般大小的卵蛋兒便像吹漲了的氣球,明晃晃的從指間置於手掌之中,從嘴裏取下早已準備好的騸刀劃破卵皮,再用力壹擠,兩個白生生的卵蛋便“呲溜”壹聲冒將了出來。再捋出精帶,用高蹶的門牙壹咬,畜生鮮活的卵蛋便掉在了他的手中。然後再往傷口處塗上清油,撒些花椒面,拽了畜生的尾巴在脊背上拍打壹番,整個過程幹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隨便收幾塊錢就完事了。回家後燒煮炸燜就全看卵蛋兒數量的多少了。也有陽氣不足者,前來討要三個兩個的,多少得給個操心費。據說,老範頭就是他當年吃了兩個牛卵蛋後生下的,這也是他常現身說法的廣告詞。因經他過手的手術從不發炎,所以村民們也不在乎多給他幾個小錢,小日子過也算平靜。

? 範醫生當年跑江湖時,做過壹筆堪稱經典的買賣:先是用二十元錢倒騰了壹塊電子表,又用電子表倒騰了壹把三弦子,最後拿三弦子倒騰了壹頭懷孕的草驢,最終凈賺了九百元,還落下壹頭驢娃子。老範頭對爹的精明,佩服得五體投地。

? 老範頭1980年高中畢業後,因林場澆水的水渠要占用他家的豬飼料地的半條田埂,範維遷也因此當上了護林工人。轉正後又調到鄉農機中心,壹混就是幾十年。

? 護林期間,林場附近禁牧。可村上偏有壹個十七八歲的放羊姑娘經常偷偷地將羊群趕到林場放牧。壹次被老範頭抓了個現行,說要報警交到派出所處理。姑娘下得尿了褲子。說幹啥都行,唯獨不能報警。老範頭二話沒說,就扒了姑娘的褲子。自此,姑娘成了唯壹敢在林場附近或林場裏放羊的人。後來姑娘的父母發現情況不對,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便到外鄉醫院生下壹個男嬰,聽說男嬰被壹對城裏的夫婦抱養了。姑娘因壞名聲只得嫁給了蒙古灘壹個放羊的老光棍。

老範頭為人圓滑吝嗇,行事高調卻十分摳門。打心裏說,沒有人能看不上他的為人處事,但由於工作關系,又不得不和他天天攪和在壹起。

? 老範頭吃飯很有學問:如果自己掏錢請客,他會將帳算到十分精致,即便是稱二兩鹵肉也必須親自到臺前,彎腰縮頸地看看指針是否正好指在二兩的刻度上;這個----野菜能解毒、韭菜能壯陽、洋芋絲能美容、西紅柿含的維生素多,壹套壹套的總能讓人心服口服;喝酒講究總量控制,說喝多了容易出事;倘若是別人掏錢,他會開懷暢飲,壹醉方休。說什麽“錢麽紙麽花麽!酒麽水麽喝麽!煙麽草麽抽麽!”;若是上飯館兒吃飯,他會將桌上的油鹽醬醋輪番調理,直至不能再調為止;至於逢公家做東,那他就顯得十分活躍了,他會主動點菜,都點些平日吃不到的硬菜,葷素、顏色搭配地沒得說,而且言之鑿鑿,整個壹個上等的美食家。飯後打包,那可是節儉的典範:剩飯剩菜壹樣不漏,服務員只負責收走餐具即可。什麽“提倡節儉啦”、“光盤行動啦”從他嘴裏這麽壹出,立馬就能達到壹定的政治高度,說教得讓別人都不好意思。

壹次他和壹位同事去飯館吃飯,他將油炸的半缽辣椒全部吃光,還就了七八個大蒜瓣子,辣的額頭直冒汗。就不停地向服務生連要面湯,還要求撒上香菜葉兒。臨出門又抽了厚厚的壹沓餐巾紙塞進褲兜,服務生兩眼直直地看了他半天,老範頭卻生氣了:“看什麽看!妳壹個打工的……”。眼見得就要矛盾升級,害得同事拉了他就跑。

? 前些年,有位平日和他關系有點隔閡的同事,剛買了壹套新衣服,他便吵號著讓同事請客。並對大家說,同事很樂意的!同事還未反應過來,他就將鞭炮放了個震天響。吃飯的時候,他非要喝酒不可,大家再三說冬天路滑,不宜喝酒。他卻固執的認為:無酒不成禮儀,沒酒算不得請客。主動到前臺要了兩瓶酒,說如果酒錢同事不掏,就算他請大家。同事丟不起這個人,飯剛結束就買單走了人了,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酒水除他喝了幾兩,別人都未沾唇。他照例是要打包的,懷中抱著兩瓶酒,指頭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兒。由於昨天剛下過雪,壹出餐廳,腳下壹滑,摔了個四腳朝天,壹瓶酒飛到了人行道上打得粉碎,另壹瓶酒被他緊緊的護在懷裏,胸前倒滿了油湯辣水,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略帶醉意的老範頭非要找餐廳討個說法,不料卻遇上了母夜叉般的老板娘:“正門的防滑地毯妳不走,誰叫妳走側門了?妳要是不摔跤,我還不知道妳拿了我的酒杯呢!”最後老板娘賠了壹包餐巾紙為他擦去衣服上的油漬後,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 老範頭家底兒豐厚,這毋庸置疑。這幾年,僅房產就置辦了不少。鋪面就有好幾套,現都已出租給了別人做生意;廉租房、公租房、商品房各壹套。按現行價格估計至少也有三百多萬。當然貸款也不少,經常求人擔保貸款。這就讓老範頭經常睡不著覺。老範頭的工資除留下個零頭做生活費,幾乎盡數被銀行扣了貸款。

? 說老範頭精明,是說他對錢的極度敏感絕不亞於貓聞到了魚腥味:走路時聽到有東西掉落的聲音,他定要低下頭來,仔細的尋覓壹番;壹次他趁車外出,中途突然吵著要上廁所,非要司機停車不可。上車時,手捏壹張百元的冥幣說:“現在這冥幣造得就跟真的壹樣像。”

他還在林場上班那陣子,曾和同事為夥食賬究竟是二元三角,還是整二元的事鬧翻了臉,至今還念念不忘。逢人就說同事是個“鐵公雞”,人品有問題,把錢看得重的很,打不得交道。這方面,老範頭有自己的原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私人的便宜是債,沾不得。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也白占,白占誰不占!

? 老範頭是個很現實的人。他從不看書,也沒有什麽信仰。老父親去世時,因和道士為念經的勞務費談不攏,脫了孝衫就要打人,氣得道士撂挑子要走人,虧得他舅舅出面圓場,才憤憤不平地善罷甘休。

? 老範頭的發家,按他自己的話說,壹靠命運,二靠腦子。早在結婚分家那年,他就看準了鐵路邊壹塊三不管的地兒,利用下班周日的時間,圈了很大壹塊,種上了從林場捎帶來的果樹苗子。剛掛果那年,趕上了鐵路征地,壹下子得了十幾萬元的賠償款。還在談判其間,他就拖親戚在縣城買下了兩間鋪面。說好了款壹到手就立馬轉賬,但離房價還差幾萬塊錢,於是糶糧、貸款,東挪西借的,總算塵埃落定。但也落下幾萬元的欠賬。為此他卻從不後悔,說這叫投資,壹般人沒這個腦子。

那年村上來了秦劇團,就住在他家。水靈的女兒玉兒先是跟了團裏妖艷的臺柱兒咿咿呀呀的學戲,後來還真的上了壹次臺面。誰都說玉兒天生就是唱戲的料,於是劇團離開時也帶走了玉兒-----玉兒去了省城。頭兩年,也許只是學點手藝,混口飯吃。後兩年,聽說劇團解散了,玉兒憑自己的人脈自謀生路了。每年都給老範頭寄來七萬八萬的,這樣老範頭就地地道道成了當地的暗富。人們問及玉兒的事,老範頭總是說:“女大不由父,再說掙得都是幹凈錢!”人們在羨慕之余,也免不了胡亂猜測:玉兒成明星了;玉兒生意幹大發了……

? 自從有壹年臘月,玉兒頭戴鮮紅的蓓蕾棉帽,身穿黑色的裘皮大氅,腳蹬錚亮的長筒靴子和壹個同老範頭自己歲數相仿的男子回了壹趟家後,老範頭就像霜打的茄子,不再在人前炫耀他的玉兒了。

? 老範頭似乎生來財路向廣。那年縣上規劃工業園區要征地,他家的院子,還有祖墳都被列入征用範圍。老範頭細心琢磨了壹番:征地量的是房屋面積,祖墳數的是座數,正好玉兒寄來的十幾萬由於來路不明還存著,何不趁機借雞下蛋賺它壹把!於是短短十幾天時間,就將院子裏蓋得水泄不通。最後,和女人連夜搭地雞窩算了錢,祖墳裏新堆的土堆也弄了不少賠款。村上有人嘲笑他愛錢不要臉,也有人被他的精明所折服。

? 老範頭又有錢了。可他是個有錢就閑不住的人,七八十萬不能留在手頭,更不能存在銀行,否則親戚朋友前來借錢,那是很頭疼的事兒。他就和老婆商量壹番,在城裏買了壹套商品房,又在新開發區買下了兩間鋪面。壹來二去的,又欠下了近幾十萬元的外債。

這些年,他和壹位遠方親戚在柳市合夥租了壹棟臨街的樓房開起了賓館。由於老範頭有工作拴著,日常脫不了身子,自然蹲點、留守這些事兒,只有讓親戚照顧生意了。因常有顧客問有沒有其它服務,沒有服務就不入住了;還有成對的學生娃子,更有老漢領了姑娘來開房什麽的,啥人都有。親戚是個正規人,越幹越窩火,準備撂挑子回家。老範頭反而豁達的勸說,妳是幹生意的,壹間房子多少錢如數收下就行,管他是西門慶領了潘金蓮,還是慈禧叫上了李蓮英!最終道不同,不相為謀,親戚自認倒黴回了老家。老範頭則不這麽認為,他認為生意賠本,從根本上講還是觀念問題。立即決定讓上高二的兒子輟學到柳市接手了生意。

? 兒子範學輝別看二十出頭比老範頭還要精明!這也是老範頭常常津津樂道的嘴邊話題。加上老範頭親臨現場坐鎮指揮了壹段時間。壹年下來,不僅讓賓館起死回生,兒子還新開了壹家洗浴中心,生意火的很。兒子有了出息,成天忙不過來,就三番五次的叫省城的姐姐玉兒到柳市幫忙。玉兒本也無什麽正經事兒,就領了三歲的女兒郭春海前往柳市。自從玉兒到來後,學輝的生意更是如日中天,火的不得了。玉兒也成了禦龍灣洗浴中心的總負責人。老範頭逢人就說兩個子女在外面混的如何如何,心裏樂得開了花。老範頭每個長假都要去柳市小住幾日。可兒子女兒實在太忙得自顧不暇,草草安頓壹頓晚餐後,就各忙各的事去了。兒子女兒叫的外賣他吃不慣,常常自己掏錢上飯館。

老範頭穿衣從不挑剔,兒子穿剩的名牌在他來說,多得穿不過來:匹克的休閑裝、安踏的運動鞋、喬丹的運動褲幾乎應有盡有,但常常在不經意間扣掐上面的商標。生怕別人說他趕潮流。到底是壹大把歲數了,穿二十幾的娃子穿的衣服,難免讓人說三道四。老範頭的手機換地也很頻繁,幾乎幾個月就換壹款,什麽蘋果、三星盡是高大上的貨色,他最怕別人問是不是兒子淘汰的!

? 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老範頭也沒少費心思。托人找了好多自己中意姑娘,可兒子總是剃頭挑子壹頭熱,從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人不過三十,結婚典禮就搞了三次。弄得老範頭壹提這事就擡不起頭來。

? 去年臘月,兒子因和地方黑勢力接了梁子,被生生打壞了脊椎,好在救治及時,現在能夠下床走路了。加上中央開始整頓服務行業,柳市那邊的生意也不得不收了攤子。兒子多數的存款被姐姐玉兒卷走,姐弟幾度反目。學輝揚言,遲早要殺了這個沒良心的婊子。玉兒也捎來話,如果學輝膽敢妄動,就把他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全抖出去,讓公安局抓他坐牢。作為父親雖幾次協調都無濟於事,落得個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老範頭自己也曾偷偷地計算過,自己殫精竭慮奮鬥幾十年,全部的家產和債務合起來,凈值少說有200萬不止,兒子即使沒什麽幹事,憑吃租子也能混個中等水平的日子,令他擔心的是社會發展這麽快,將來有了孫子怎麽辦?

? 因為有著遠大的人生規劃,老範頭節儉的日子濤聲依舊。經常對老婆說,哪天我們把城裏的房產賣了,少說也有百兒八十萬的,到時候將那割手的、展頁頁的紅票子拿上去北京轉轉。

? 這兩年,房價壹直上漲,老範頭的這個願望自然還不到實現的時候。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吾輩仍需努力!”老範頭如是說。

? 七月的壹天,他突然感到頭暈,按慣例喝壹杯白開水,在床上躺壹會兒就沒什麽事了。這次喝了幾次水,躺了好長時間也沒有緩過神了。

? 室友看他臉色蒼白,開車將他送到醫院檢查,經診斷為多發性腦底腫瘤,等病情穩定了就得轉院到省城。兒子病未痊愈,女兒又形同路人。老婆在沒有外人時不停的流著眼淚抱怨說:“這輩子跟上妳這個小氣鬼,老娘就沒有過上壹天好日子,算計了壹輩子,妳就算計下了這麽個結果……”老範頭躺在病床上像死魚壹般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天花板。突然他兩眼驚恐的示意老婆將盆子拿過來,壹陣痙攣的嘔吐後,長長地出了壹口氣。用微弱的聲音對老婆說:“轉院就轉院吧,記得帶上床下的尿壺,到那邊就不用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