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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死腹中的BDSM畢業論文

2016年時,文中主人公找到我,希望我幫他尋找壹些BDSM誌願者,以完成他畢業論文所需的調研。後來沒過多久,他告訴我選題被否,不再需要幫助了。

如今他已畢業多年,雲淡風輕後,他想講出當年的故事

口述:盧曉(化名)

筆者:48號

“這個群體,BDSM,在國內很敏感啊,從妳的選題報告裏,也沒有看出什麽研究的價值。”辦公室裏的陽光剛好把桌子切成明暗兩塊,導師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傾,壹目十行地看了壹會,最終放下了手中的紙。

盧曉坐在導師的對面,聽到這話,因緊張而屏住的呼吸像被紮破洞的皮球壹樣泄了出來,但他還想再堅持壹下,於是站起來走到導師的身邊,說,“老師您可能不太了解這個群體,也可能是我選題報告裏沒有寫得特別明白,他們其實人數並不算少”

導師沒有看盧曉,只是提高了音量,“我不了解,妳很了解嗎?妳是他們其中的壹員嗎?”

偌大的辦公室裏本來並不安靜,有的導師在打電話,有的導師在輔導課題,但此刻大家都默契地沒了聲響,盧曉知道,他們的註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這是壹個很不好回答的問題,是與不是都會讓盧曉陷入尷尬的境地,他索性沈默不作聲,當然他也知道導師其實不在意他的答案,強烈的反問只是代表壹種否定。

導師接著說,“雖然我們的課題組主要研究亞文化,但也不是什麽垃圾文化都能是亞文化的,作為大學生,做學問的本領不強沒關系,但重要的是踏踏實實,不要壹天到晚想著打擦邊球去博人眼球,妳以為自己關註到了別人從來沒關註的東西嗎?妳以為這樣答辯的時候就能拿高分嗎?我告訴妳啊,只會適得其反!”

被導師斷斷續續地數落了壹小時,盧曉才攥著自己的選題報告退出了辦公室。選題截止日已經很近了,蹲在樓下馬路牙子上抽完壹支煙,他又得匆匆趕回圖書館去重寫選題報告。

在圖書館裏,盧曉在U盤上畫了幾筆代表心煩意亂的自己

其實他早有預感這類選題會被否掉,但沒想明白為何會招來導師對自己學術態度和能力的質疑。

有那麽壹瞬間,盧曉是想開口反駁的,他想回答導師,“是,我很了解他們,我和女朋友實踐BDSM,我們買相關的道具,認識相關的朋友,也了解他們的處境,所以才想做相關的研究。”

但這樣的念頭只出現了壹瞬間就被壓下去了,像壹顆火苗還沒亮起就被大海澆滅,他清楚地知道,得罪導師的後果可能會讓自己畢業都成問題。

2012年,盧曉考入北方某知名985大學,大學裏“自由”、“獨立”,是高中老師對他灌輸的烏托邦印象,但入學三年,他感到的更多是“功利”。

功利的後果就是,論文其實不是為了研究而寫的,是為了畢業而寫的,這也導致了導師的實際位置並非是教授他學術方法的引路人,而更像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決定者,他在論文這件事情上所做的壹切努力,到頭來只是為了獲得壹句導師的首肯。

但這似乎也不是導師的錯,更不是學校的錯,因為放到其他任何壹個學校裏,可能獲得的也是同樣的結果,那麽思來想去,盧曉覺得,應該只能是自己的錯。

這樣的自我詰問是尖銳而痛苦的:“學術研究何以如此撕裂我呢?是因為我是本科生才無權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嗎?那如果我讀到研究生呢?如果讀到博士呢?情況會有所改觀嗎?還是說,有些東西本就是不該被研究的?”

在想這些問題的時候,盧曉常常繞進死胡同裏,但卻沒有太多時間給他走出來。

身處中國頂級學府,他背負著壹個家庭十余年的投入和期待,還有許多優秀同僚無孔不入的競爭,他像個被無數雙手推著奔跑的運動員,在妳死我活的賽道上,沒人可以不去“功利”。

大學裏所做的任何壹件事,都必須跟“前途”、“出路”之類的詞語掛上鉤,誌願者、選修課尚且如此,更別提畢業論文了,要競爭、要獲勝,那麽任何有風險的行為都應該去避免。

盧曉畢業時的大學宿舍

盧曉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到了圖書館裏,盧曉索性開始上網搜索“選題攻略”,如何選到簡單又容易畢業的題,如何選到導師喜歡並支持的題,網絡上的大神們早已整理成了壹條條“行之有效”的準則。

“其實選題特簡單,都不用怎麽動腦子,只需要找壹找老師帶的研究生所發的論文,裏面肯定有未來展望什麽的部分,那就是這位導師團隊裏想研究,但還沒來得及研究的東西,隨便提煉出壹點來,就可以當自己的選題了。”

壹篇知乎答案裏如是說。

評論裏又補充道,“這叫投其所好,這麽選題,導師會覺得妳想做的事不就是他壹直想做的事嗎?他立刻會有種被說進了心坎裏的感覺,這都不是誌同道合的問題了,甚至可以說是伯樂遇上了千裏馬,絕對讓妳在畢業答辯的路上事半功倍。”

看著看著,盧曉大致有了思路,但同時又覺得這很荒謬,當人不能隨心所欲地研究自己想研究的東西,那麽大學何以稱為“大學”?他感覺自己被刻在了壹道標尺上,所有的舉動都被量化了,做了這個活動的誌願者,加壹分,往上爬壹點,那個考試沒考好,減壹分,往後退壹點,他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荒城紀》說,“清醒者痛苦,愚昧者幸福。”盧曉覺得自己算是半醒不醒的狀態,知道些什麽,又總是無能為力。

攻略看得累了,閉上眼,他想起女友還在隔壁自習室復習,於是穿上外套,下樓,想去換換心境。

他到時女朋友正在專心做著考研英語,他把女朋友的水杯拿起來顛了顛,空了,便去壹旁的水房灌滿熱水,蓋子擰到不會漏水又不至於擰不動的狀態,再放到她的自習桌前面。

這壹系列動作機械而木訥,像是人心不在焉時的下意識掩飾。女友問他怎麽了,是不是有事瞞著她,他想了想,還是跟她分享了自己選題被罵的事。

女朋友用誇張的表情跟他比著啞語,“妳瘋啦!選這樣的題!”

接著把盧曉拉出了自習室,義正言辭的和他說,“別說妳們導師聽了不同意了,我聽了都覺得有問題。”

“首先,妳站在導師的角度考慮,自己帶的學生研究這麽敏感的課題,他自己會不會被同事非議?會不會有不喜歡他的同僚暗中抓著這事做文章,這研究添油加醋壹下說出去可難聽了吧,恐怕難免會影響到ta今後的前途。”

盧曉聽到這裏,又開始有了頭腦發脹的感覺,但女友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再說說妳自己,做這研究是圖啥呀?簡歷裏寫著很好看嗎?寫論文圖個啥,不就為了順利畢業嗎?努努力再評個獎就更好,對吧?妳想想看,不管妳寫的有多好,學校敢把‘優秀畢業論文’這個獎給妳嗎?哦,xx大學本科生深入研究BDSM群體被評為優秀畢業論文,那輿論不得炸鍋,到最後弄得妳不得安寧,學校也不得安寧,這些妳都考慮過嗎?”

見盧曉像木頭壹樣杵在那裏,女友深吸了壹口氣,換了種語氣,開始變得像天上的月亮壹樣溫柔,“盧曉,咱們都不是顯赫家庭出來的孩子,沒有什麽任性的資本,咱們好好選題,做研究,答辯,好嗎?如果能評上獎,額外還有獎金,到時候妳找工作,出去租房押壹付三的錢就不用問家裏要了,這不是更現實的事嗎?”

提到家庭,盧曉像被按住了軟肋,喉嚨裏囫圇出聲音來,“是,我就是跟妳分享壹下自己的想法,不是說想堅持做這個選題。”

女友松了壹口氣,打開杯子喝了口熱水。盧曉確實不是想堅持,只是想通過女友尋得壹點安慰,他覺得女友是陪他實踐BDSM的partner,壹定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但他忘了女友也是大四,何嘗不是在賽道上競爭奔跑的人呢?

在向現實妥協的道路上,從來沒有多少烏托邦可講。

盧曉牽起女友的手放進自己衣服裏,想讓她感到壹點溫暖,也希望她不會覺得自己是不靠譜的人,他不斷地對女友呢喃,“妳放心吧,導師都那樣說了,我肯定要換選題的,肯定要換的。肯定要換的。”

圖書館的門大且厚重,接下來的日子盧曉把自己在裏面關了壹個多星期,定選題,寫初稿,找師兄師姐們咨詢建議,在“多方調研科學論證”後,盧曉最終選擇了“農村老年亞文化群體的生活研究”這樣的課題方向,據他的師兄們說,城市的已經被研究完了,農村的研究壹直還為本科生留著,因為農村大家都不願意去。

這是戲謔還是實情不得而知,但盧曉的導師對此很滿意,他在給盧曉的郵件裏評語說,“在人口老齡化日益嚴重的今天,對老年人口的關註是國家大勢所趨,老年人的生活狀態和幸福指數已經成為了衡量社會是否健康的重要指標,此選題符合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核心目標,望妳做調研時不怕吃苦,深入基層壹線”

盧曉反復讀著這些文字,想著自己終於滿足了女友和老師們的期待,讀來讀去總算從幹澀中體味出壹點幸福,但同時又覺得被誰打了壹巴掌,那壹巴掌把他重重打趴在地上,直到今天仍能回憶起隱隱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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