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旅游攻略大全網 - 租赁信息 - 社區裏的葬禮

社區裏的葬禮

我在北京海澱區四季青鎮租了壹個小區,已經兩年零五個月了。

出於房租和通勤距離的綜合考慮,我最終不得不選擇住在四環西,壹個原村幾戶拆遷戶的集中搬遷小區。

我當時搬來的時候,只覺得是權宜之計,準備隨時再搬出去。

但是經濟條件不允許我有更多的選擇,所以從那以後我壹直住在這裏。

作為西四環旁邊的壹個大社區,以前都是海澱區郊區的原住民。他們以前是農民,幾十年前他們還住在村子裏,有自己的田地和宅基地。

隨著北京的快速發展,城市化的步伐也很快趕上了郊區農民的家門口。

據我的房東陳大爺說,他家祖祖輩輩都住在杏石口路以南的村子裏。他年輕時當過很短時間的農民,後來在壹家小工廠當過無組織的鍋爐工。工廠倒閉後,他拿著微薄的養老金打零工。

陳數的妻子也是四季青鎮的老居民,家在青龍橋附近的農村。據說還有回遷房,幾年前就簽了拆遷協議。

後來田村路沿線建起了壹塊塊商品房,把村裏的平房推倒,剝離成了高檔別墅小區;後來四環西就發展成了現在的黃金四季購物中心。

西四環以東的昆崳河西岸壹帶,2000年以後,已經出現了滿是商品房和混居戶的新小區。再加上大量商業中心的開發,原本生活在四季青鎮的原住民,就像扔進滾筒洗衣機的毛巾壹樣,被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攪動,徹底離開了原來的生活環境,搬到了拆遷後的小區裏的樓房裏。

雖然他們中的許多人沒有離開四季青鎮,但他們仍然住在這裏,不打算離開,但他們的生活方式已經完全改變了。

對於西四環及周邊的數萬四季原住民來說,近30年幾乎都生活在壹個大字“拆”的陰影下。

因為城市發展擴張,他們的田地被征用,房屋被拆除;因為拆遷,他們失去了舊的產業和家園,卻得到了補償的新樓房。他們告別了依靠土地和勞動力為生的生活方式,出租自己名下多余的房產成為許多居民的重要收入來源。

如果老房子沒拆,他們的老家還在,郊區農村的生活方式還在;拆遷後,他們的收入增加了,尤其是擁有價值幾千萬甚至更多的資產,但他們的生活傳統,尤其是由這些傳統衍生出來的生活方式和人際聯系,卻被切斷了繼承和延續的可能。

在對待生死的態度和行動上,應該說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壹個族群的主要文化氣質和精神面貌。

像中國人壹樣,西方人也非常重視集體儀式,如婚禮和葬禮。

儀式的意義在於保存和喚醒壹個族群的集體記憶。

這兩年多來,我對四季青原住民民族傳統的了解是斷章取義的,主要是從我過去目睹過幾次,在我居住的社區舉行的葬禮中得來的。

雖然我沒有什麽可以對比參考的案例,但是現在專門的殯儀館有很多城市居民常見的殯葬活動。

在農村,喪葬與土地的關系非常密切,所以葬禮往往在農村壹些習慣性的特殊場所舉行。我覺得,壹是因為場地的原因,二是為了體現農民和土地的特殊關系。

但是今天,許多四季原住民已經完全離開了土地去生活;事實上,即使四季青鎮沒有完全拆遷的農村,也很少有人繼續在土地上生活。

現在連北京六環外都布滿了居民樓的城市布局,西四環內外的房租足夠養活壹個原住民家庭;杏石口路向西至西五環。大量專門出租的臨時房屋在道路兩旁,環境普遍臟亂。每天晚上高峰期,我都站在路邊。擁擠的公交車到站時,大部分都是打扮成農民工的外地年輕人,然後被擠到這些出租屋的小街上。

因為沒有土地,甚至沒有專門的場地,這些葬禮都得在我所在的小區的空地上舉行。這塊空地的面積也相當有限,大概是並排三四個羽毛球場的大小。已經是小區裏唯壹壹片還算平整的空地了,沒有種植花草樹木,比較開闊。

這些葬禮,包括婚禮,主要是由相對專業的團隊來承擔。

算上這兩年,在同壹個空地上辦婚禮的不多。我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喜歡去相對時尚、西式、高檔的餐廳、酒店,甚至海外舉辦婚禮。僅僅在社區裏搭帳篷和吃飯是不太體面的。

喪事主要由已故老人的家屬操辦,他們遵循老規矩,觀念陳舊。

這樣壹個吃喝吹打的葬禮,雖然可能沒有殯儀館的葬禮那麽隆重,但它的儀式性和社會意義是符合這壹帶老壹輩原住民的觀念和喜好的。

從這兩年在這片空地上舉行葬禮的頻率來看,這些年長的原住民其實正在大量離開這個世界,甚至是壹個接壹個。

葬禮的過程基本上是例行公事。開著工具車的人壹大早就帶著器材和帳篷布來了,用鋼管搭起架子,再搭起壹個大大的軍用綠色帳篷,臨時簡易的場地就有了。

在帳篷中間搭起靈堂,兩邊放上花圈,給鼓手留出空間,然後擺滿折疊餐桌和凳子。帳篷門口往往用充氣裝置搭建臨時門,貼上挽聯,然後擺滿花圈和紮好的紙人、紙馬,還有準備壹起焚燒的船、車等道具。

帳篷的另壹邊,留出了壹個可以進出的簾子,空地上架著壹個高高的炭爐,堆著壹堆高高的不銹鋼臉盆。大約有5到7個女人進進出出,忙著準備飯菜。

在我們的文化中,近距離觀看與自己無關的人的葬禮幾乎是壹種禁忌。

甚至在幾年前,如果我在路上遇到散落的黃色和白色的紙錢,我也會皺著眉頭走開。

但在四季青拆遷戶共同居住的小區,幾乎每隔壹段時間就會有壹場葬禮堵在樓道前。在剛剛過去的嚴重霧霾頻發的北京冬季,葬禮似乎更加頻繁。

這讓我習慣了這種場景。畢竟,它和當代中國的很多事物壹樣,都在不斷適應各種社會生活的變化,但終究會在社會進步的大潮中沈淪甚至消失。

有多少人會把焚燒紙人、紙馬、紙車和冥界死人聯系在壹起?

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年輕人會把參加葬禮等同於壹次難得的與酒友共飲壹晚的機會。哀悼和悲傷變得越來越私人和個人化,儀式變得越來越不重要。

在社區的葬禮上,主要參與者是家庭。

在擁擠的小區,因為人和車的增加,連門口的路都會暫時擁堵。

尤其是晚飯時間,下班後來參加葬禮的人開始坐下來吃喝,壹小塊空地非常熱鬧。

但我也註意到,真正堅持到最後、坐得最久的男人,可能是50歲以上的男人。這可能不是因為他們有義務留到半夜毆打的高潮,加入死者家屬舉著白旗送葬的長龍,而是他們來參加葬禮的主要目的是喝酒,適當地喝酒,得到滿足。

有幾次,我看到壹些男人,眼睛斜視,臉色發紫;但還是不肯散去,在桌邊坐了很久,手裏還拿著酒杯。

對於這些相對年長的四季青原住民來說,他們可能是特殊的壹代:他們小時候沒有好好學習,因為學校教育荒廢了;我年輕的時候沒有認真種地,因為城市化幾乎沒有土地可以生長;人到中年,沒有自己的事業,因為文化程度低,又畢竟是本地人,拒絕加入打工的外國人行列。轉眼間,我到了中年的上限,趕上了拆遷和退休,幾乎完全敲定了我的人生。再說了,有補償的房子也算是給子孫後代的壹個保障,起碼是對是錯,我有個交代。

社區裏的這些男人,當然也有女人,經常天壹亮就起床下樓閑逛,因為畢竟郊區生活的傳統就是早起;但是就那樣站在樓下聊天,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午飯時間回去吃飯,打個盹聊到天黑。這是壹天。

只有到了葬禮這樣的大事,原住民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們開始制定計劃,挨家挨戶地通知人們。雖然他們住在壹棟樓裏,但他們過去住在同壹個村子裏。他們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都會來。

來了就來了,沒關系,這酒飯不浪費,將來老頭子走了,大不了就是換回來;畢竟更貼近城裏人的喪葬習俗還是沒那麽有趣。以後還是要找人搭帳篷,現場做飯。現場有鑼鼓,大家可以聚在壹起做這個。

葬禮的意義大概在於,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同壹個村子裏生活幾十年。城市人和這些原住民的區別,如果有的話,在於婚喪嫁娶更多的是他們自己的事,是在城市長大的人的小眾活動。

對於這些近十年才告別農村的郊區人來說,他們得做點什麽,做成了這樣才有意義。就像社區裏的葬禮壹樣,這些反映了他們固有的觀念。壹方面,他們不願意放棄可能只保留形式的舊規則。另壹方面,他們不願意費心去學習任何新的技巧。

比如小區裏的葬禮,居民樓前的,別人窗戶下的都是這樣;小區裏的原住民也愛養那幾類狗,連毛色都特別像;買車,奧迪A6A8,寶馬5系7系,顏色多為黑白。

妳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不同,他們的不同可能是真的不想和周圍的人不壹樣。

他們名下至少有兩套,四環外還有多套房子。任何壹套都是我這輩子都賺不到的天文數字;然而,他們的生活就像他們裝修和出租的房子壹樣。沒有什麽不同,也不缺乏必要的設施。但是,如果妳不註意門牌號的區別,妳真的會忘記這套房子。

半夜時分,來參加葬禮的原住民已經喝完酒,不再說話,桌上剩下的香煙壹根也沒抽過。

這時,鑼鼓聲宣告長空,該起床參加葬禮了。開始放音樂,有時候會請歌手來唱,各種聲音混在壹起。

遊行隊伍擡起招魂棺,緩緩行進,沒有人圍觀。看起來這不是壹個有幾萬人的小區,卻又回到了幾十年前沒有四環時的北京西郊外的曠野,手拿燈籠火把,在漆黑的夜裏蜿蜒如龍。這時候已經快過午夜了,我已經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下樓的時候,壹切都恢復了正常:人群不見了,帳篷不見了,靈堂不見了,有時候幾個人在清理用來支撐帳篷的鋼管,甚至連做飯吃飯的垃圾都已經清理幹凈了,已經有人開始清理現場了。

事情都做了,我們又回到了平時的日子。而且我習慣了,因為我習慣了。

有壹年夏天,晚上散步回來,壹個單元門口站著十七八個穿黑t恤的小夥子,中間還有幾個年輕姑娘。沒有人說話,但都低頭抽煙,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我覺得是有人家走了,而且是在自己家裏。

接下來的幾天,小區的空地上辦了壹場大酒席,很多客人都來參加。排場很大。

這是四季青的原住民,這是安置小區的葬禮。

懂習俗的人越來越少,踐行這樣的習俗和儀式的人就更少了。這些居民,尤其是老人,只好手裏拿著拆遷合同和新房的鑰匙串,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城郊村,住進樓房,坐上豪華轎車,或者想繼續過去的生活。他們想繼續腳踏實地,紮根更深。

但是,就像壹株移植到花盆裏的植物,無論它紮根多深,都要等著花農來澆灌;澆灌它,沒有根也能活得很好;不澆水,紮根幾米還是會死。

他們都出生在北京海澱西山腳下的四季青鎮,很多都死在這裏。然而,越來越多的人在舉行體面的社區葬禮之前無法紮根。

(2065438+2006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