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可以改變人的命運。有的人千裏迢迢去偏遠的外國大學做文學教授，只是因為讀了《山中王》。壹首《德米安》，用東方哲學迷倒了萬千青年學子；海明威的小說產生了許多戶外運動者；大仲馬的作品教過無數女人陷入陰郁的雲霧中。幸運的是，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能夠通過烹飪書和烹飪書從自殺的邊緣恢復他們的生活。布呂馬現在是書下面的壹個幽靈。
但她不是唯壹的受害者。壹個研究古代漢語的老教授，倫納德？伍德有壹次在書房，被書架上掉下來的五卷《大英百科全書》砸中頭部，導致癱瘓；我的朋友理查德曾經試圖伸出手，拉出壹本被定得太高的威廉。福克納的小說《押沙龍，押沙龍！“，不小心從書梯上摔下來，當場摔斷了壹條腿；另壹個住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朋友因為長時間呆在公共檔案館的地下書庫而染上了肺結核。我甚至聽說過，智利有壹只狗，某天下午發瘋似的把《卡拉馬佐夫兄弟》整本吃掉，噎死在書頁上。
每次我奶奶看到我在床上看書，都會說:“快把書放下，那東西很危險。”這幾年來，我壹直以為她根本就是無知，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意識到，有著德國血統的老奶奶真的很睿智。
劍橋大學的大多數知名人士都參加了布呂馬的葬禮。羅伯特？勞雷爾教授在告別儀式上宣讀了壹篇悼詞，由於其學術價值，這篇悼詞後來被印成了壹本書。他在講話中高度評價了布呂馬在學術工作上的非凡成就，並用“機敏和精明”概括了他長達40年的人生。悼詞用大量篇幅贊揚她在盎格魯-撒克遜對拉美文學影響研究領域的成就。但文章的結論卻引起了不小的爭議:“布呂馬把壹生都獻給了文學，但她萬萬沒想到，文學最終會奪走她的生命。”
有人指責勞雷爾用壹句“蹩腳的拐彎抹角”毀了整場演講，於是雙方出現僵局，壁壘分明。幾天後，我在朋友家聽到了約翰的聲音。貝農斷然對壹群勞雷爾的門生說:
“是車害死了她，不是詩。”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兩個年輕人和壹個最直言不諱的猶太女孩不甘示弱，當場粗魯地收回了自己的話。“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表達方式的權利。”
“會有把好文章搞砸的權利。這倒是真的，”老先生用他慣有的諷刺口吻生氣地說。“此刻，有數百萬輛汽車在我們城市的街道上橫沖直撞，這只夠妳從中選擇好的詞語。”
就為了這麽壹句不明智的話，整個校園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有人以“現實與語言的關聯性”為題舉辦了學生作文大賽。還有人跑到索霍區的人行道上測量布呂馬當時走了多少步，甚至連事故發生時她正準備讀的那首十四行詩也被逐字分析。針對倫敦市中心的交通符號學，以及我們心愛的布魯瑪五臟六腑被文學從整個世界撕裂的那壹刻，就文化、城市、語言的文本鏈接關系展開了壹系列激烈的爭論。因為我奉命臨時填補她在西葡文學系的空缺，我不得不駐紮在她的辦公室裏，忙著給她授課，根本無暇顧及身邊忙碌的演出。
壹天早上，我收到壹個寄給這位去世同事的包裹。郵戳顯示是從烏拉圭寄出的，但根本沒有註明寄件人姓名和地址。我以為是作者贈送的書，希望她能在學術期刊上寫點評論。布呂馬甚至懶得打開這本書，除非她事先知道這是壹個非常著名和繁榮的作家送的，寫奉承的文章可以給她帶來壹些實質性的好處。她經常直接在紙袋上寫壹個大大的“可以”字(意思是“不能看”)，然後叫我把那個東西塞進壹堆堆要處理的卷宗裏，再也不問。
包裹裏是壹本書，但不是我所期望的那種書。當我打開包裹時，我突然感到心頭壹緊。我先走到門口，關上辦公室的門，然後回到桌前研究那條青壹塊紫壹塊的老影線。我知道布呂馬正在研究約瑟夫？康拉德的研究項目。讓我不解的是，這本書從前到後都沾滿了又臟又粗的汙垢。書口的三面，貼著水泥壹樣的粗礫石。輕輕壹碰，壹層薄薄的灰當場落在光滑的桌面上。
我掏出手帕，忐忑不安地撿起壹小塊碎片。真的是普通水泥。從書上的痕跡來看，整本書原本是用水泥覆蓋的，後來被人用力敲了下來。
包裹上沒有附信，裏面只有這麽壹本破破爛爛幾乎看不到的書。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翻開封面，布呂馬的親筆簽名映入眼簾。綠色的鋼筆字100%是她的筆跡，幹凈整潔，就像她自己壹貫的風格。字跡並不難讀:“致卡洛斯，這本小說壹路陪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想用這本書紀念我們在蒙特雷的瘋狂時光。請允許我為我預見壹切的良好能力說聲抱歉。我從壹開始就說過:妳做的任何事情都不能讓我感到驚訝。1996年6月8日。”
我對布呂馬的閨房了如指掌:冰箱裏放了什麽食物，床單的味道，內衣上的香水。我和系裏的另外兩個主管是壹個不知何故和她勾搭上的學生的客人。和其他人壹樣，我知道她借機參加了蒙特雷的壹個學術研討會，像往常壹樣談了壹場閃電般的戀愛，以滿足虛榮心，彌補自己日漸雕零的青春和兩次不幸的婚姻，還有壹個讀完《百年孤獨:泛舟馬孔多河上》後壹直無法自拔的夢想。為什麽這本書兩年後又回到劍橋？這兩年去哪了？如果布呂馬此刻還活著，她會從這些水泥殘留物中讀出什麽線索呢？
我曾經被威廉吻過？巴特勒？由葉芝和詹姆士作序？托蘭斯有插圖的愛爾蘭傳說和民間故事集，以及未出版的薩德侯爵及其親友的信件。我有幸在搖籃裏讀了壹批古書，輕輕地壹頁壹頁翻開它們的葉子。除了感受它們的重量，我還嘗到了獨特的味道。然而，從來沒有哪本書像我面前的這本平裝本書這麽讓我著迷。它因潮濕而彎曲向上的書頁似乎在召喚我。
我把書放回紙袋，放進公文包，然後像做賊壹樣偷偷擦掉桌面上的泥。
接下來的整整壹周，我翻遍了布呂馬的文件，試圖找出組織者定期發給與會者的與會評論家和作家的通訊錄。我在壹個赭色的文件夾裏找到了壹份清單，封面上寫著“蒙特雷的記憶”。參加會議的兩位烏拉圭作家的名字不是卡洛斯，但我壹壹記下了他們的聯系方式和電子郵件地址。雖然我壹再告誡自己，不應該擅自介入布呂馬的個人隱私，但同時，我也認為這本光怪陸離的書——無法從漫無邊際的水泥殘渣中解讀——真的應該還給寄信人。
我暫時把書放在書桌上的閱讀架上。說實話，我盯著它看了好幾個晚上，既好奇又焦慮。也許是因為愛麗絲總是用吸塵器把書房打掃得壹塵不染，不僅是最上面的書架，還有每壹張地毯，桌面的每壹寸地方，這本平裝書似乎當場打破了整個書房的平衡，就像壹個要飯的沖進了國宴。本書由布宜諾斯艾利斯Emece出版社於6月1946 165438+10月出版。我花了些時間才發現這是博爾赫斯和維奧萊特的？卡薩雷斯合編的《象牙門》系列之壹。在層層泥灰的掩蓋下，書系列獨特的航海圖案依然依稀可辨，下面似乎還有壹群淡淡的魚群，但我不太確定。
接下來的幾天，愛麗絲在閱讀架下面鋪了壹塊抹布，防止落下的泥漿弄臟玻璃桌面，而且每天早上都換壹塊新抹布，如此細致，難怪她來幫忙後就贏得了我的心。
來自墨西哥新萊昂州的第壹封郵件根本沒有提供任何進壹步的信息。我已經拿到了參加會議的成員名單、議程和路線圖。然而，其中壹位烏拉圭作家透露，有壹個叫卡洛斯？當時布勞爾的人也參加了會議。布勞爾是烏拉圭藏書家。作者還聲稱看到他抱著Bluma離開壹個晚宴。他們兩個都太累了，壹定是在聚會上喝了很多龍舌蘭酒，還跳了幾個哥倫比亞的Bayenado。“請保持安靜，”他寫道，“否則我會直言不諱。”
我腦海中浮現出這樣壹幅畫面:在墨西哥壹個典型的悶熱夜晚，布呂馬在南美壹座豪宅的陽臺上，借著燭光翩翩起舞，極力證明自己即使沒有任何拉丁血統，也能跳得很好。她壹臉嚴肅，看起來是壹回事。然後，我仿佛看到她跌跌撞撞(開心地？)，讓壹個男人牽著手，並肩走在鵝卵石街道上。然後，他們倆消失在壹扇黑暗的門裏。
這位作家還透露:布勞爾已經搬到靠近大西洋的烏拉圭羅查省，從此失去聯系，但如果我能等幾天，他可能會試著問壹個朋友。
十五年是壹段很長的時間，也正是我遠離故國來到英國的時候。每三年，我壹定會回布宜諾斯艾利斯看望我的母親，和我的老朋友們敘敘舊。我也沈浸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滿大街都是各種人都是母語的環境裏。然而，我對烏拉圭幾乎壹無所知。我只能在腦海裏找到壹點點模糊的記憶:五歲的時候，我和父親壹起登上了去蒙得維的亞的夜航渡船，然後和父親壹起下船。還有壹次，壹個朋友邀請我去埃斯特角住幾天，但我從來沒有去過羅查省。我只知道它大概在哪裏。
阿根廷南部的海灘從來沒有給我留下雨天擋風玻璃臟的印象。或許是因為蒼茫的天空，轟轟烈烈的風沙，以及後來卡洛斯的追求？布勞爾的過程，現在只要有人開口誇我的庫，我馬上就會想到從擋風玻璃往外看的羅查海岸，讓我感到不安。每年，我總是為學生清理出至少50本書。即便如此，我的書還是不可避免地在書架上排成兩排。書籍在房間裏無聲地生長和傳播。對此我無能為力。
我經常問自己:我到底為什麽要保留那些時間長了可能用處不大，與我的職業完全脫節的書？收藏這麽大量只被擱置過壹次的書是為了什麽？下次再脫展(如果有下次的話)，天知道什麽時候！然而，這麽說吧:壹旦我失去了野性的呼喚，或者說是希臘人Zoba，讓我揮淚告別了苦澀的青春，或者說是戰爭中的幽靈，豈不是毀了我童年的壹磚壹瓦？至於其他所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挪到書架頂端的書，從那以後就壹直壹動不動，沈默不語，更不要說還有什麽忠實守護著我們心中神聖凈土的書了。
放棄書籍往往比得到書籍難兩倍。通過相互需要和遺忘的紐帶，書籍與我們緊密相連。它們見證了我們生命中壹片幸運的羽毛，我們永遠不能回頭。只要書還在，它就是我們的壹部分。我註意到很多人會寫下他在某年某月某日看了壹本書；他們用它來留下個人記錄。有些人會在把書借給別人之前，在扉頁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有些人會在通訊錄上登記哪些書是誰借的，甚至忘記標註日期和時間。我也知道有些書主效仿圖書館的做法，在書上蓋章，夾上借書卡。沒人願意借他的書，從那以後，他壹直在國外生活，遲遲不歸。我們寧願丟失壹枚戒指、壹塊手表或壹把雨傘，也不願丟失壹本書。即使我們再也不會讀那本書，那些書頁仍然保留著我們可能早已遺忘的感覺。
畢竟書的數量真的很重要。我們把它們放出來檢驗，就像在公共場合展示壹個巨大的、赤裸的大腦，露出壹些卑微的借口和壹些虛假的矜持。我曾經認識壹位古代語言學教授。他總是利用沏茶和煮咖啡的機會，故意在廚房裏呆壹會兒，讓來訪者有充足的時間看和欣賞他書架上的書。當目的成功達到後，他會手捧托盤，面帶微笑地再次出現。
既然我們都是讀書人，只要有機會，我們也會窺探朋友的書，哪怕是作為壹種消遣。有時候是因為我們想找壹本壹直想讀卻不能擁有的書，有時候是因為我們想找出眼前這個家夥特別的吃相。如果我們在自己家裏，如果把來訪的同事壹個人留在客廳，我們回頭看的時候，他往往會不出所料地站在書架前，瞇著眼睛認真地看著我們的書。
有壹天，當我們積累的書越來越多，終於突破了壹個無形的邊界，原來的優越感就會全部變成負擔，因為從此空間問題就密不可分了。早在影線到我手的前壹天，我就已經絞盡腦汁，想哪裏能騰出地方來放壹套新書架。從那壹刻起，它成了壹個揮之不去的警告。
好在學校正處於考試季，我的思緒可以暫時離開那本書。它直立在閱讀架上，我不得不忙於我和布呂馬的教學工作。排山倒海的論文和報告，層出不窮的課堂作業，讓我根本喘不過氣來。好在暑假接踵而至，所以我決定提前回國探望母親，順便也給自己壹個機會，把書還給那個人(那個時候他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並告訴他布呂馬的死訊。說實話，我當然想搞清楚這個人的底細。
(2)
壹周後，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我突然發現，這個城市掛滿了玻璃窗簾，變得比以前現代多了；我的母親和朋友們比以前更加沮喪，仿佛震耳欲聾的市場的噪音，閃爍的燈光和霓虹燈以及酒吧裏吱吱作響的電視，只有居民的沮喪才能提供足夠的空氣來餵養城市中的肺部。
……
只是壹部分！只有書，沒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