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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畔上的石竹花散文

淅瀝了壹夜的春雨,在晨曦中變成了清澈的水滴,晶瑩剔透的掛在窗前的石竹花萼上。

 春天裏的石竹花開得正艷,那圓潤的小水滴兒恰似壹粒粒珍珠鑲嵌在花萼間,收斂著昨夜的濕潤與豐盈,於初晴的黎明中微微顫悠。

 我從疲累了壹夜的電腦前起身,俯下身子,湊近花萼細嗅。哦,壹股淡雅的微香撲鼻而來,直入肺腹。深深的吸壹口立身,眼前晃蕩著碧藍如洗的天宇,幾只玲瓏嬌小的鳥兒盤旋而至,啁啾的叫聲彼起彼伏,是真正的鳥語花香了。

 壹道熟悉的風景映入眼簾,我又看見了街對面七層樓窗畔的石竹花。

 我居住的這條街恰在鬧市中心,在市場經濟的今天,寸土寸金。壹條新建的不甚寬的步行街,隔開了街兩旁的高樓;入夜,高樓星星點點,街河滾滾浪波。

 高樓的居民們閑來無事常站在陽臺上俯看樓下滾動的人流,壹面抒發著無謂的感概嗟嘆,壹面彼此隔樓打望,猜測著對方的喜怒悲哀或貧窮富有……

 我是二個月前,偶然發現了對面的七層樓窗畔上,竟有與我家壹模壹樣的石竹花的。

 那石竹花,壹樣刻著疏影扶搖瘦竹劍葉的泥塑花盆,壹樣招惹鳥兒盤桓不忍遠去的花團錦簇……我驚奇對方的審美情趣竟於我多麽的相似,便時時註意起來,平時給花澆水時,就多多看了對方幾眼。

 我想,這般美麗的石竹花,養花人必是壹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兒。

 果然,我第壹次瞅見了壹支修長的胳膊肘兒伸出窗口,給花澆水。再順眼細瞅,就看見了窗後壹張好似清秀而年輕的女孩兒臉龐。

 我不禁為自己判斷的準確高興起來,可總是苦於根本就無法透過高度近視的鏡片,真正看清楚對面女孩兒如花的臉龐……

 自從發現了對面的石竹花和養花的女孩兒,我這個孤芳自賞的自由撰稿人,也就有了相伴的心思與繾綣的養眼。

 常常的,面對著枯燥而勤苦的電腦健盤,悠思如蝶,空靈閃現的我,間隙中擡頭瞟見對面的石竹花和澆花的女孩兒,心中就暖暖地滑過絲絲感動與愜意。

 再側眼瞧瞧自己窗畔上的石竹花,莞爾壹笑:感謝這迷情的精靈,撩人的清香,人們不正是有了它,才有了生活的樂趣和幸福的夢想麽?美麗的石竹花呀,如石竹花壹般美麗的女孩兒呀,藍天白雲,還有總是如期而至淅淅瀝瀝的春雨……這壹切,這壹切是多麽的平安祥和與美好,讓我文思泉湧,佳句滿篇。

 慢慢地我發現,那支修長的胳膊,不論刮風下雨總是按時伸在窗畔給花澆水,哪像我三天打魚二天曬網的?可那女孩兒卻總是“懷抱琵琶半遮面,千呼萬喚不出來。”,總是斜斜的躲藏在窗畔的陰影裏,向外打量著這歡騰喧囂的世界。

 我便留了心,結果我斷定:沒見得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也沒見得她有閨密玩伴,也就這麽孤芳自賞的壹人?這是個患了自閉癥的女孩兒嗎?哦,對了,有時還看見壹個佝僂著身子的`老人,慢騰騰的在燈光暗淡的屋裏走來走去,忙忙碌碌……

 我想,老人壹定是她父親!

 習文的人,大抵好奇心特重。

 所以,每逢此時我總是努力地睜大眼睛,想壹睹女孩兒秀美的芳容,青春的豐采。有時想著想著,竟扔了電腦踱到窗口,不知不覺的就向空中探出了大半個身子,嚇得樓下盡職的保安時不時的大聲喊叫:“餵,七樓,七樓那個戴眼鏡的姑娘,幹什麽?妳想幹什麽?縮回身去,拜托拜托,快縮回身去!”

 場場虛驚,不提。

 然而,大約是女孩兒發現了我徒勞的努力,胳膊肘兒照常為花而伸,身影卻更隱入窗畔的陰影,只剩壹雙晶亮亮的眼睛和壹盆艷艷的石竹花,在街對面的窗畔上誘惑著輕風,春雨,鴿群和愛踱在窗畔沈思與瞭望的我……

 生活,就這樣輕盈如水般流去。女孩兒伸出窗畔的纖手和隱藏在陰影中的眼睛,日復壹日的演藝著壹段神秘。沒有誰知道,街這邊同是七樓的窗畔裏,壹顆渴望了解其中之秘的少女之心,在怎樣急切地跳躍?

 壹日,女孩兒照例伸出手給花澆水。不慎手壹抖,壹盅清水嘩啦啦的傾窗而下。

 接著,傳來壹個男人兇兇的罵聲:“誰他媽的這麽沒公德?淋了老子壹身,有本事站出來,別當縮頭烏龜。”

 緊接著,又響起壹個男人蒼老的央求:“對不起,真對不起!我幫妳揩揩,好在衣服壹會兒就幹的,就會幹的,這天氣透風。”

 我踱到窗口往下看去,壹老壹少二個男人正扭在壹起。年輕的大約就是被水淋了的那個男人,而年老的呢,從他不斷自責的話中聽出,像是女孩兒的父親。

 年輕人得理不饒人,吵鬧著要求賠償道歉;年老者則雙掌合攏,壹個勁的央求……

 我搖搖頭:這老頭也真是,誰看見了七樓的撒水者?況且是無意的,妳忙著出面攪合幹嘛呢?現在這種事兒報紙上幾乎每天都登著哩,人家否認搖頭躲避都忙不停,妳倒好,先來了個自我暴露……

 年輕人到底悻悻的走了,老者重新坐回了壹頂破破爛爛的已看不出是什麽顏色的帳蓬下,繼續麽喝:“枇杷,蘋果,上好的枇杷,蘋果喲,不甜不要錢。”

 喔,我明白了:老者大約是進城的農民工,在這兒租房擺個水果攤,風雨如晦中賺點小錢,供全家糊口;唉,即然生活如此艱難,女孩兒顯然就不該壹天到晚總是躲藏在窗後,閑散無事的給花澆水或看看窗外的風景……

 現在這些年輕人哪,我開始在心裏責備女孩兒的不懂事了。

 那天,收到壹筆不多不少的稿費後,我決定犒勞自己壹下,便毅然扔下了被撫弄得黑亮如漆的健盤,披上壹件單衣,有些急不可待的下了樓。

 我在老者的水果攤前停住,老者驚喜而小心翼翼的問:“小姐,您買水果?”,“枇杷新鮮吧?”我佯裝挑選著水果,實則細細的打量著女孩兒的父親:

 果然,壹襲斑白的頭發,滿面歲月的滄桑,十根青筋暴突的手指,兩只角端堆積皺縫的眼睛;唯不卑不亢的腰桿,雖佝僂卻顯現著生命的倔強與旺盛……正是城市中常見的壹個典型的農民工啊!

 我挑選了壹大堆枇杷和水果,遞給老者壹張百元大鈔。老者拿在手中,竟然有些微微顫動:眼下,水果生意競爭激烈,有人買上這麽壹大堆,對他來說是筆大生意啊。

 找補之間,我幾下就弄清楚了他的來歷。

 窗畔間的女孩兒,果然是他女兒。

 想起那盆美麗的石竹花和自己那未逐的心願,我淡淡的問:“您女兒挺喜歡花吶,幹嘛壹天盡躲藏在屋裏呢?”,老者原是喜悅的臉色暗淡下來,嘴唇輕輕地蠕動卻又沒有聲音。

 “我能見見您女兒嗎?”我突發奇想不抱希望地輕輕道。

 老者聞聲卻唬地亮起了眼睛:“真的?您願意見她?謝謝,謝謝,謝謝您呀!”,這下倒輪到我唬起了雙眼:對他父女倆來說,我這個地道的城市女孩兒是陌生人呀!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對我這麽的連聲感謝?照例,他應該引起警惕或婉拒什麽的才對。

 終於見到那女孩兒了,我的心卻壹下掉進深井:

 女孩兒果然有著壹張極美又秀氣的臉龐,壹件漂亮但質地低劣的單衣穿在她身上,被漸趨隆起的胸部頂出別樣豐盈;而她的下半身卻空空如也,就那麽直直的坐在顯然是老父親給紮做的棉絮木椅上……

 沒有失望沒有驚詫也沒有悲哀,耳旁響起老父痛苦而絕望的低泣,二個同齡的女孩子就這樣相逢在落日的金黃色余輝中,默默的相互打量,靜靜地彼此凝視。

 如花的年齡,如歌的歲月,貧困在肆虐。

 窄小的租賃房裏,什麽值錢東西也沒有,唯有那滿屋折好的千紙鶴,花花綠綠,振翅欲飛……十年前壹場慘烈的車禍,奪去了少女母親及三個哥哥的生命和她雙腿,只有在萬家團聚的春節裏還苦苦守望著小攤子的父親,僥幸躲過了劫運,與高位截肢的女兒相依為命。

 難怪她那麽喜歡窗畔上的石竹花!難怪她那麽無奈的躲藏在陰影裏!

 我們成了好朋友!

 在我的影響和勸說下,女孩兒的父親咬緊牙關拿出了不到緊急關頭不能動用的壹點積蓄,托我給自己女兒選了壹臺二手電腦。

 那些難忘的日子裏,我手把手地教會了女孩兒入門操作;又遵她所求,送去了許多散發著油墨香的各種書本……

 從此,壹個嶄新的天地呈現在女孩兒面前。

 我絕沒想到,只有小學文化的女孩兒天資極高,很快就進入了廣漠卓遠的文字深處和高深莫測的網絡世界;壹個雲淡風清的傍晚,我的啵啵啵地響了。打開壹看,居然是那女孩兒給我發來的信息:姐,我學著寫了壹篇小說,您願意讀嗎?

 我怎麽不願意讀呀?傻姑娘!

 驚喜之下,我點開自己的郵箱,壹篇二千字左右的小說《窗畔上的石竹花》,夾帶著我熟悉而陶醉的石竹花香赫然跳出。

 我壹口氣讀完,禁不住心潮起伏,熱淚盈眶:多年壓抑在靈魂深處的情感,對美好生活及人生夢想無盡的展望,撕心裂肺壹泄無垠的跳躍在字裏行間……啊!生命啊,生命啊!生命的青春火把在熊熊燃燒……

 我得承認,我第壹次被壹個陌生女孩兒的頑強執著與豐富火熱,深深地感動了。

 托瑪斯·傑斐遜在《獨立宣言》中指出:……人人生來平等,均有生命與自由生活的權利……女孩兒則在小說中大聲地喊道:我也有自由呼吸和甜蜜戀愛的權利,石竹花夜夜與風呢喃與月纏綿,我也渴望著建功立業和出人頭地……

 現在,二顆擺脫了孤傲的靈魂,隔著時間和空間在無聲對話;

 壹瞬時,我真的聽見了人的心性深處,經久不停喧嘩著的思想波瀾……女孩兒感恩,文中將我比作普羅米修斯,聖母瑪麗亞雲雲。但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從此知道了人的生存價值:

 那就是,面對生活中的弱勢群體要有惻隱之心;

 那就是,面對妳遇到的期盼的眼睛不要輕易扭過頭去;

 那就是,面對美和孤獨要充滿至誠至真至純的好奇;

 那就是,由衷的贊頌和相信每壹個平凡的生命都可以創造歷史……

 仰望星空,感嘆個人的渺小,渺小得不屑壹提;直視心性,驚訝每壹種思想竟那般相同,相同得莫辨雄雌。讀者啊,請聽我說:生活,對每壹個人實則平等,無論高貴卑微無論貧窮富有,只要心中有夢,妳就會享受到別人無法理解的生存的快樂與幸福!

 多麽的好啊,經過壹番深思,終得以遠眺於神明的寧靜!

 女孩兒自此越發不可收拾,上網,開博,寫作,交流……已是國內數個壹流大型原創中文網站的簽約金牌寫手,月收入過萬;其青春題材的暢銷小說被出版商們壹本本的隆重推出或再版,引得眾多青少年讀者趨之若鶩……

 今天,提起“若雨”的大名,粉絲們誰不曉?網絡上誰不知?在驚嘆其才華橫溢和巨大商業價值的同時,誰又知道,“若雨”竟是壹個曾經瀕臨絕境的高位截肢女孩兒?

 擡頭,今夜,窗外,萬籟俱寂,星漢燦爛,橫切無垠。

 唯有我的窗口與女孩兒的窗口燈亮如新。

 唯有窗畔上的石竹花淡香宜人交相輝映。

 沒有過多的嘆息和感激,也沒有過多的鼓勵與互勉,蒼茫人世間,二個同齡女孩兒在艱辛跋涉,只為了心中那不熄的夢想和簇新的火焰!

 “人的壹生應當有/許多的停靠站/我但願每壹個站臺/都有壹盞霧中的燈/雖然再沒有人用肩膀/擋住呼嘯的風/以凍僵的手指/為我掖好白色的圍巾/但願燈象今夜壹樣亮著吧/即使冰雪封住了/每壹條道路/仍有向遠方出發的人/”

 哦,我的窗畔上的石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