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來到壹條卵石路時，老人的腳步慢了下來。老人小心翼翼地走路，腳步穩健。這是壹個人衰老後步態明顯變慢。似乎她腳下邁出的每壹步都可能隨時到達生命的終點，這是她經常擡頭看到的地方。她猶豫了壹下，看著她更加緩慢和不安地移動。在壹片晃動的柳樹蔭下，她放下了手中的塑料凳子，然後像放下懸著的心壹樣，把自己放在凳子上。她坐著不動。這時，她直起身子，左右扭著脖子，朝不同的方向張望。還沒有壹個出來。
柳樹還在不安地晃動，老人坐著的影子壹會兒被它遮住，壹會兒又顯露出來，有點像捉迷藏。老人似乎也看到了，眼睛盯著自己的影子。他們都在發抖。
她似乎更專註了。正當她在自己和柳樹的陰影中糾結的時候，壹個老人來到了她的身邊。她從她左邊的方向來。她好像走了很久才走出壹棟樓的陰影躺了下來。她拿著壹個可以折疊的小凳子。現在，她把它攤開，坐在老人旁邊。小廣場上有兩位老人。他們低聲說。他們抱著他們的胳膊或者用手拍拍他們的腿。他們繼續交頭接耳。他們偶爾會看看彼此衰老的臉龐。看了壹眼，眼睛壹瞬間發呆。他們移動他們的眼睛去看遠處沒有降落的東西。
柳樹依然在風中輕輕搖曳，它的影子繼續遮擋或躲閃著兩位老人的影子。
又來了壹個老人。又來了壹個。他們帶著似乎被時間漸漸遺忘的緩慢，從不同的方向慢慢聚攏在壹起。他們坐成壹排，八個或九個，有時十個，最多兩個以上。他們是分散在小廣場周圍建築中的壹小群老人。住平房的時候，有的是鄰居。不是鄰居的。大家都在工人村，互相認識。都是喪偶老人。他們所有的人都死了。有些人已經死了十年、二十年或三十年，有些人甚至死了更久。他們活了下來，但都老了。臉上的皺紋，或者說白發，佝僂的身體，顫抖的腳步，還有說不清的疾病，或許是疼痛，都在給他們壹個關於衰老的見證。不同的、各種各樣的衰老，寫在他們的身上，或寫在他們的臉上，或許也寫在他們的心裏。他們還互相取笑對方的衰老。他們談話時，爆發出壹陣笑聲。他們互相取笑對方衰老的笑聲。這個聲音清晰而曖昧；有不清楚、不明確的內容；那聲音緊緊揉成壹團，蕩漾在小小的廣場上空，蕩漾著不想散去。
柳樹還在搖晃。只有壹兩個老人的影子在它的影子裏閃爍。其他老人都在午後的陽光下。
下午的陽光很溫暖，老人很享受。
仿佛有人建議，他們集體轉身，背對著午後的陽光。陽光下，是壹排老人的背影。老人有的坐直了，有的彎著腰，胳膊肘放在膝蓋上，有的幹脆趴在腿上。有人在竊竊私語(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有人閉上眼睛打瞌睡(沒人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有人茫然地看著遠方(沒人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麽)。只有陽光靜靜地在老人的背上緩緩移動。老人感覺到了運動。正是這種緩慢的運動，讓他們感受到了衰老的過程。但在這緩緩移動的陽光裏，有壹種東西安慰著老人們，那就是感動。陽光的撫摸，那種安靜的，壹般的，溫暖的撫摸伴隨著時間的永恒流逝。就像他們記憶中的那只手，壹只帶著歲月溫度的手。
這個時間持續了十分鐘，或者二十分鐘，甚至可能更長。否則他們的整個人生都會在這樣壹個陽光溫暖的午後，像風壹樣慢慢散去。
好像有人說了什麽，都站了起來。有人在搬凳子。他們慢慢地又圍成了壹個圈。他們靜觀其變。壹位老人把壹個小的橙色唱機放在他們座位的中央。午後的陽光明亮地照在電唱機橙色的外殼上。音樂開始了。壹種節奏簡單明了的緩慢抒情的音樂，是老年人的壹種健身操音樂。隨著音樂的節拍，老人扭動著身體。他們的身體笨拙而沈重，等待被喚醒；他們的身體拒絕了這種節奏，但他們仍然與音樂的節奏不合拍地扭動著。有時候，該左轉了，卻右轉了。再換的時候，好像又少了壹拍。他們樂於看到自己的錯誤。壹節結束了，另壹節又結束了，他們做的很認真，很不規律。有壹節課要求站姿，只有少數老人能完全站著做，其余都是坐凳子。他們做操的方式有點搞笑，真的不好看。但他們堅持著，堅持著完成，音樂停止了。沒有了聲音，那個小電唱機的亮色好像減弱了壹點，但還是很亮。
柳樹的影子拉長了很多，遮不住壹個老人。但它還是很有禮貌地在老人身邊晃了晃。就像在它的陰影裏，風的音樂從未停止。
老人們開始拍手。他們的手掌彼此相連，有些延遲，有些快樂，發出壹種聲音，像是記憶被觸動。這種記憶碰撞的聲音很大，在建築物之間形成回聲漩渦，與不同樓層關閉或打開的窗戶發生碰撞。這是生活的艱辛和時間的滄桑掩蓋不了的聲音。它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下久久回蕩。
我站在壹棟建築的窗戶後面，看著這些老人在下午溫暖的陽光下。在這些還在變老的老人中，有壹位是我的母親。
她們都是母親。
她們都是隨著時間變老的母親。